李父終於入土為安，葬在李母旁邊。
立碑那天沒有外人，也沒有任何儀式，各人獻上鮮花以表追思而已。
意筠想到婆婆走得雖然突然，但是沒有受苦，實在是一種福氣，而公公的死，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應該給予尊重，現在夫妻倆葬在一起，今後塵歸塵土歸土，希望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可以從此放下。
當然她會很懷念很懷念公公婆婆，特別是婆婆，但不會再為他們的離去悲傷。
那天意筠跟維秀說：「假如人死後有靈，爸媽一定會明白妳的心意！假如人死後無知無覺，那麼妳再來懊悔也沒用！不如索性放下吧！無論如何，我相信他們一定都不願意妳再跟過去的傷痛繼續糾纏…………」
維秀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妳說的對！」
她又想了想，微笑，「都說我冷，其實妳是個比我更冷的人！」
意筠知道維秀這話並沒有貶意，略覺感慨，「做人老是趕著一頭熱，實在也沒什麼意思！」
姑嫂倆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
「維秀開朗了很多！」
意筠扭頭一看，李維軒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了。
「嗯！」意筠同意。
意筠看看此刻正在跟宋吉兒說話的維秀，她那日漸柔和的神態讓意筠覺得很欣慰。
維秀丟下宋吉兒走過來。
「意筠，大哥，」她說：「我先走了！」
意筠含笑點頭，「好，妳去忙吧！記得星期六在二哥那吃晚飯喔！」
「記得了！二嫂剛也提醒我！掰，到時見！」維秀搖搖手離去。
「到維昂家吃飯？什麼時候約的？怎麼我不知道？」
意筠看看李維軒一臉迷惘，忍不住笑，「剛約的！我正要告訴你！」
「可是我星期六……………」
「噢，」意筠輕輕鬆鬆的說：「沒關係呀，你有空可以去，沒空的話就不用去！」
「呃………」李維軒皺眉。
意筠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不是以為你沒空，大家就跟著不吃飯了吧？」
李維軒怔了一下，訕訕的笑了。
回家途中，李維軒突然問：「怎麼維秀也不叫妳大嫂了？」
「維秀比我大兩歲…………」意筠遲疑了一下，終於微微一笑，低聲說：「而且，她知道我就快不是她的大嫂了！」
李維軒彷彿吃了一驚，大聲問：「妳這是什麼意思？」
話說出來之後，意筠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她故意嘆口氣，「不用那麼欣喜若狂吧？」
雖然如釋重負，但李維軒表現得那麼驚喜，意筠還是有一點點不是滋味的感覺。
「妳這是什麼意思？」李維軒再次問，這回音量壓低了。
「就是那個意思啊！」意筠平和的說：「你放心，我說話算話！回去再談吧～～假如你有時間的話！商量一下怎麼跟……」她悄悄指了指後座的承凱承彥，「解釋！」
「嗯！」李維軒回答，一路沒有再提有關的話。
回到家，意筠把承凱承彥交給莎麗照顧之後，跟李維軒走進書房。
坐下來之後，意筠看李維軒似乎沒有說話的打算，想想或許應該由她來作開場白，於是清清喉嚨，盡量把聲音放得平和，「維軒，抱歉讓你為難了這些日子，不過相信你明白離婚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
她覺得李維軒應該沒有興趣聽她講廢話，所以直接進入正題，「那份婚前協議書，我仔細看過，其實蠻合理的，所以我們還是就依照之前的協議吧！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希望你可以答應。」
照理說，李維軒這時應該問她是什麼要求，然而他只是一臉嚴肅的看著她。意筠有點尷尬，但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以前你給我那個公寓，我想換一間大一點的。因為，因為，即使凱凱彥彥同房，莎麗也需要一個房間，然後，我需要一間書房用來教鋼琴……………」
意筠畢竟不習慣談條件，聲音越來越小，開始後悔沒有找個中間人來跟李維軒談這些事。
她以為李維軒說過只要她肯離婚，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李維軒終於開口了，「妳想帶凱凱彥彥走？」
意筠驚嚇，萬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睜大了眼睛。
「我的意思是，妳想帶凱凱彥彥走？」他重複問題。
看來這件事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意筠有點慌亂，深深吸口氣鎮定一下情緒，靠進椅子裡，平靜的看著李維軒，「是，我要帶凱凱彥彥走！不過，我並沒有獨佔孩子的意思！你是他們的爸爸，我一定會盡量配合你跟他們相處的時間！」
「不，妳誤會了！」李維軒說：「我的意思是，妳不必搬走，繼續住在這裡不好嗎？」
意筠鬆了口氣，輕嗔，「你嚇死我了李維軒！」
李維軒微笑看著她。
意筠想了想，「謝謝你！不過，這裡交通不很方便，學生來學琴可能會比較困難…………」
「妳可以不必教琴…………」
意筠相信李維軒不會虧待她，再說光是協議的贍養費也足以維生，但意筠不想做個靠贍養費生活的女人。
這些年來她並沒有放下鋼琴。決定離婚後她去找一直有聯絡的董老師談過，董老師仍然很樂意介紹學生給她。
在意筠的計畫中，把李維軒以前給她那層公寓換一間三臥房一書房的單位，莎麗跟她過去幫忙照顧承凱承彥，李維軒可以每星期一天或兩天跟孩子見面一起消磨時間～～李維軒那麼忙，給他多幾天他也沒時間～～或者週末假期也儘可以帶孩子去他那裡住…………
意筠覺得這樣的安排似乎挺好的。
但李維軒顯然另有主張。
他說：「我們可以不必離婚！」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意筠卻似響雷震耳那樣驚跳起來。
她呆呆的看著李維軒。
「就還是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問。
意筠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的！
「為什麼我開始覺得你是個差勁的男人？」她喃喃的問。
李維軒臉上露出有點慚愧的神色，「我跟錦瑟已經分手了！」
意筠詫異，「分手？為什麼？」
話問出口，她立刻舉起雙手，「OK，請別誤會我關心你們的事！純粹是女人八卦的天性而已！」
李維軒怔了一下，苦笑著搖搖頭，「妳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樣了！」
「你不想告訴我可以不說！」
李維軒嘆了口氣，「誰可以告訴我女人在想什麼？」
「等等，」意筠俏皮的偏頭看著他，「你說的這個女人，是指我，還是指杜錦瑟？」
李維軒沒有回答，有點無可奈何的攤攤手。
「你應該比較關心杜錦瑟在想什麼吧！」意筠說：「也罷！讓我權且充當一下兩性專欄作家，替你分析一下可好？」
李維軒又嘆了口氣，「其實沒有什麼好分析的！我跟她，還是老問題解決不了！兩個字，時間！」
「噢！」
「我喜歡在夜晚工作，十幾年的習慣，很難改！但是她白天工作，晚上有空……………」李維軒靜默片刻，搖搖頭，「我不敢相信，一個男人竟然跟妻子談論與情人的感情問題！」
意筠想了想，「維軒，其實我已經不能算是你的妻子了！你就當我是朋友吧！」
「妳真是個好女人！」李維軒感慨的說。
「謝謝！你也是個好男人！」意筠一笑，「好吧！互相頒完好人牌，我們言歸正傳吧！」
李維軒納罕，「為什麼我從來沒發現妳原來是這麼頑皮的？」
意筠聳聳肩，「淑女做久了有點悶，換個樣子！」
李維軒忍不住笑了。
意筠卻沒笑，一本正經的，「這個時間問題，應該可以互相牽就配合一下吧？」
李維軒沒有回答她的話，卻問：「妳有沒有覺得我是個悶人？」
「嗯哼！」意筠毫不考慮立刻點頭。
李維軒啼笑皆非的皺眉，「用得著回答得這麼爽快嗎？」
意筠一臉無辜，「同意你的話還不行嗎？我若說你是個有生活情趣的人你也不好意思認呀！你唯一的嗜好就是工作！」
「OK，我承認！」李維軒想了想，「我跟錦瑟第二個問題就是沒有相同嗜好！」
「嗜好可以培養！」
「問題是沒有時間！她喜歡跳舞，華爾滋探戈之類，抓我去學，妳知道我是兩隻左腳的，學得慢又沒時間練習，而她已經跳了好多年，很高班，我是拍馬也追不上，所以跳了兩節課，連她也不得不放棄跟我一起『培養』這個嗜好！」
「別的呢？」
「看電影？她愛看愛情片，我卻看不到十分鐘就悶得睡著了！下棋？她用左手下都可以在三分鐘之內把我殺得片甲不留！」
用左手下？
意筠忍不住大笑，「其實你也有點幽默感！」
「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其實下棋是邏輯，你應該很行的！」
「但是我沒有那個耐性，或者說興趣！」
意筠很認真的思索。
她是真的想幫李維軒解決這個問題。
「剛開始還有很多話可以講，而且……」李維軒支支吾吾說不下去。
意筠立刻會意，「明白明白………」
剛開始，當然是郎情妾意恩愛纏綿難分難捨，但乾材烈火也有燒盡的時候，總不能次次見面都是寬衣解帶滾上床吧？
「本來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多，前陣子一個正在研發的程式有問題必須解決，然後爸媽又接連出事，我怕妳跟凱凱彥彥傷心難過盡量多待在家裡，所以跟她在一起的時間更少了，於是她對我們的關係做出新的考量…………」
意筠憐憫的看著李維軒。
唉，原來轟轟烈烈的愛情也不過如此而已！
「她說，即使我們可以結婚，也改變不了這些問題。我長時工作，還要兼顧孩子，可以給她的時間依然少得可憐……………」
「或者她到你公司上班，那麼你們不是可以一天到晚在一起了嗎？」
「這行不通！她說到我公司做事，等於是一個閒職，因為她根本不在行也沒興趣！」
「喔，已經談過這個可能性了喔！」
「是啊！我甚至提議她辭職不要上班，那麼可以配合我的時間。但她生氣罵我自私………」
意筠點點頭，「的確很自私！」
「喂，」李維軒抱怨，「好像妳也有相同的提議耶！」
「我是站在你的角度想嘛，當然會有跟你相同的想法囉！」意筠沒好氣，「好，現在站在她那邊想！為什麼你不可以改變你作息時間生活方式？甚至，乾脆把公司賣掉退休！反正你已經很有錢了，不用說你那間公司的價值，光是這個房子已經夠你吃上一輩子！」
李維軒嘆氣，「老實說，現在不是很多時間在一起，她已經開始說悶，若是退休，做什麼好呢？」
「可以去旅行，環遊世界，或者真正培養共同嗜好什麼的，譬如致力學跳舞？」
「可是我真的沒興趣，而且若不工作，我會很失落！」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意筠嘆了口氣，「我這個兩性專欄作家真失敗，做不到五分鐘就只好自動請辭了！」
她又嘆了口氣，「抱歉，維軒，我幫不上忙！不如先解決我們的問題吧！我剛才說的，可以嗎？假如你同意，我就去找地產仲介！」
李維軒沈默了。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凝重。
「維軒？」
李維軒認真的看著她，「意筠，剛才說的那些事，其實都是過去式的了，我跟錦瑟，這次是真的完結了！之前，我們互相都還留存著幻想，可是仔細想清楚，我跟她實在是兩個太不相同的人………或者應該說，是太相同的人，我們都不願意為對方做出犧牲……………」
意筠覺得自己應該生氣，但是不知怎麼竟然找不到生氣的感覺。
她心平氣和的微笑，「所以，你覺得你跟她完結了，我們可以不必離婚了？」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假如你在一個月前，不，兩個星期前跟我這樣說，我可能會驚喜，甚至可能會感激…………」意筠輕輕的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發現……………維軒，我有些話想說，請你聽我說完，不要打斷，可以嗎？」
李維軒點點頭，「妳說吧！」
意筠想了一會兒，溫柔的看著李維軒，「維軒，我們為什麼結婚，你比我更清楚！你並不愛我，跟我結婚只是為了承凱。這一點我知道，但是那時就算你不跟我結婚，我也願意跟你在一起，因為我以為我愛你。最近才發現，我那時只是想要一個家，想要一個可以愛的人，即使沒有一個愛我的丈夫，至少我會有一個我愛、愛我的孩子…………我可以做單親媽媽，有能力自己撫養孩子，但需要精神上的支持。我想我一直知道你是個肯負責的好人，不會棄我跟孩子不顧，所以大膽的沒有把孩子拿掉………其實那是很冒險很愚蠢的一件事，因為我一向不信任自己的直覺，但不知怎麼，對你，卻忘了自己的直覺靠不住………不過上天對我很仁慈，你的確是個好人………嗯，我想告訴你，我沒有怪你懷疑孩子不是你的，有點傷心，但沒有怪你，因為我的確有讓你懷疑的地方…………然而即使在你不肯定承凱是你的孩子的時候，你也沒有對我不好，後來你因為這件事覺得抱歉，所以對我更好，這點我也明白的。只是你對我太好，我漸漸忘記你其實並不愛我，或者說，我以為你漸漸愛上了我…………」
她整理了一下思維，繼續說：「其實，你愛不愛我，根本沒有關係！因為我愛的不是你，而是那個家！」
李維軒一震，迷惘的看著意筠。
「對不起，希望我的話沒有傷害到你！」意筠抱歉，「我的意思是，跟你結婚時我已經知道你並不愛我，所以你愛不愛我都不會影響到我想經營一個快樂的家的心願！你的母親，比我的母親更像我的母親，吉兒則是我從來沒有的姊妹，承凱承彥那麼可愛，你對我又那麼好，老實說，那時候，天下大概沒有比我更快樂的女人了！」
「你說要離婚的時候，我很激動，因為我快樂的家即將被毀滅。與其說我介意你的外遇，不如說我介意外遇對我的家的威脅。我以為一旦離婚，我會失去一切，丈夫，父母，兄弟姊妹…………但是爸媽去世之後，我發現，即使我們離婚，吉兒、維秀，仍然是我的好姊妹，凱凱彥彥仍然有愛他們的把拔，也相信你仍然會對我很好，所以我不再害怕離婚…………」
「不再害怕之後，我很願意成全你跟杜錦瑟，但是你突然告訴我你跟杜錦瑟分手了，不必離婚了，你不覺得，這樣自說自話，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是一種十分侮辱我的行徑嗎？」
她比了一個手勢制止張口想說話的李維軒，繼續說下去，「希望你知道，我沒有生氣，那是因為我的修養好，老實說，我也很詫異自己的修養竟然好到這個地步……………你不必辯說你並沒有侮辱我的意思，因為不管你怎麼辯，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不過我會公平的說一句，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多年來，因為想要維持一個快樂和諧的家，我允許你來去自如，你已經太習慣把我當成一個沒想法的人了！」
「基本上，我覺得我跟你還是相愛的，只不過不是愛情而已！也覺得若存著這種愛，婚姻還是可行的。你是個負責的丈夫，我是一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妻子，而我們兩個都深愛我們的孩子…………相信你決定跟我結婚時也是這樣覺得的。假如一直這樣下去，我們的確可以白頭偕老，做一對別人眼中的恩愛夫妻，但是你忘記了，婚姻是有條件的，其中一項很重要的，就是忠貞！不管多麼情有可原情不自禁，外遇即是不忠貞！既然現在破壞合約的是你，那麼願不願意妥協就應該由我來決定才對！」
意筠看著李維軒，緩緩的說：「你想繼續把合約維持下去，是不是應該至少低聲下氣一點，而不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呢？不過講真的，我很高興你沒有求我原諒你，求我不要離婚，因為我的心腸有點軟，但是你手上又已經沒有可以打動我的籌碼了，所以你若求我，我會十分十分為難，可能會因為不忍心而答應你。而這個結果，應該不會是一件好事，因為勉強，一定會不甘心，不甘心就會不快樂…………所以在你開口求我之前，請你想清楚，你願意要一個不快樂的妻子嗎？」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微笑，「我說完了！」
李維軒沈默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意筠知道他在消化她的話，不想催促他，但也不想坐在這裡等，「我以為我們今天商量的應該是怎麼跟凱凱彥彥解釋…………」
她覺得只要李維軒愛兩個孩子，依然抽時間陪伴他們，承凱承彥到底還小，讓他們接受父母離婚應該不會太困難……………
李維軒終於開口，「意筠，請給我一點時間想清楚，可以嗎？」
意筠點點頭，「Take your time！我先出去了…………」
她沒有等李維軒說話，站起來不疾不徐的離開了書房。
球已經拋給了李維軒，意筠沒有什麼需要再要考慮的了。
應該考慮的都已經考慮好了，如今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意筠選擇做一個愉快，心平氣和的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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