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咿呀……………

刺耳的門響,在這種夜闌人靜萬籟無聲的時刻,聽來格外清楚。

睡夢中的海棠中倏然驚醒,全身肌肉剎時繃得緊緊的,睜大眼睛警戒的大聲喝問,「誰?是誰?」

「是我,是我,姨娘!」黑暗中,傳來丫頭秀錦的聲音。

大概是被海棠那突來的喝問嚇了一跳,秀錦的聲音微微發抖,慌張的解釋,「我肚子疼,想出去蹲蹲!」

「噢!」海棠定了定神,放鬆緊握成拳頭的雙手。

有點抱歉驚嚇了秀錦,她抿抿嘴輕聲說,「那快去快回吧!」

「是,姨娘!」秀錦答應了一聲匆匆忙忙的走出去,順手帶上了咿呀作響的門。

門這樣作響也挺好的,海棠想,有人進出可以聽得見。

聽著秀錦急急跑開的腳步聲遠去,海棠閉上有點酸澀的眼睛,默默的等待秀錦回來。

一片寧靜中,不知怎麼,她卻惴惴不安,隱隱的感到有點什麼不對勁!

突然,一種叫人毛髮悚然的感覺襲來,海棠猛的睜大了眼睛,正好看見一個黑影撲上來壓住了她。

「秀錦!」海棠驚惶大叫,掙扎著。

「不必叫了,」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喘息低笑,「她早躲開去了!」

海棠渾身冰冷,心沈到了谷底~~沒想到秀錦竟然會出賣她!

羞懼憤恨交加中,她力持鎮定,避開那張亂哄亂嗅的臭嘴,極力抗拒著在她身上摸摸捏捏一雙賤爪子。

「你是誰?」她厲聲問,心裡知道一定是傅家那些少爺們中的一個。

「叫哥哥就是了!」男人吃吃邪笑,猴急的撕扯著她的褲子,「男人死了這些日子,妳那小浪穴一定很渴了,讓哥哥好好的餵餵妳~~~」

「住嘴!」海棠憑著聲音斷定是丈夫的五哥,忍不住激憤的斥喝。

天哪,兄弟屍骨未寒,半夜逼姦他的妾已經夠令人齒冷了,還要說這種淫褻下流的話。

海棠悲憤填膺,怒火攻心之下力氣大增,抽手照著那無恥之徒的鼻子打了一掌,趁他痛叫著向後仰的時候,手腳並用死命推開他,連爬帶滾的跳下床摸黑朝門口奔去。

「小賤貨,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男人忍痛緊跟著跳下床,張牙舞爪的撲向海棠,獰笑著,「本少爺今晚不上妳,就不~~~」

眼見要被他抓住,海棠靈活的側身避過了男人那雙臭手,一手抓住他右手腕一扯,另一隻手在他後肩胛借力一推~~

「啊哇………」男人驚叫著跌了個狗吃屎,整個身體重重的撲倒地上,著地時牙齒磕破了嘴唇,時痛徹心肺。

這種身嬌肉貴的公子哥兒何曾吃過這種苦頭,痛得趴伏在地上爬不起來,摀著嘴很窩囊的發出了呻吟。

看見自己竟然赤手空拳的打倒了一個大男人,海棠微微感到自傲,但是同時又感到無限辛酸。

謝謝你,七爺,在死後還保護著我…………她一邊默唸,一邊飛快的從桌上的針黹籃裡搶過一把剪刀指住地上的男人。

努力控制著不要顯露內心的恐懼,海棠嚴峻的說,「馬上給我滾出去,我不管你是誰,要是敢再來,我一刀刺死你!」

                              第一章

六月的丹陽城外,赤日當空,寂然無風,雖然濃蔭匝地,卻是悶熱得緊。

一身小乞丐打扮的沈夢蝶躲在荒郊一間年久失修的破廟裡,愁眉苦臉的來回踱步。

「現在該怎麼辦呢?」她喃喃自語,煩躁的走到門口,茫然的張望。

突然一陣悶風吹來,空氣中頓時濕氣大作。

沈夢蝶抬頭看看,可不是,遠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了天,濃厚的烏雲正悄悄的掩向這裡。

她正在暗自慶幸自己有個存身之處,不至於變成落湯雞的時候,卻聽見那條塵土不揚的道路盡頭隱隱傳來騷動。

沈夢蝶緊張的豎起了耳朵仔細聽,剛分辨出那是此起彼落的馬蹄聲,就看見遠處的樹林邊轉出一夥人~~五六個彪健勁裝漢子騎著黃驃駿馬,護著一輛朱輪清油車,正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間破廟奔馳過來。

看樣子是打算來避雨的!

沈夢蝶暗暗叫苦,驚惶的縮回廟裡,沒有時間多做考慮,閃身躲進了神案後那幅又髒又舊的布幔後面。

過不了多久,車輪轆轆,馬蹄隆隆的一輪擾攘之後,那群人湧進了廟裡,而傾盆大雨也差不多同時嘩啦嘩啦的潑下。

「好險,好險!」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說,「差點變落湯雞!」

其他的人也哄笑著附和。

這麼一夥壯漢,老天爺,求求您,千萬別是強盜才好,布幔後面的沈夢蝶暗暗祈求,貼牆站著噤聲屏息,動也不敢動。

突然間,那群原本喧嘩的人一起安靜下來。

怎麼了?沈夢蝶驚慌忐忑的想,為什麼突然都不作聲了?

然後她聽見一個宏亮的聲音說,「布幔後面這位仁兄,請出來吧!」

完了完了,被發現了!沈夢蝶驚嚇的抖了一下,死命貼著牆不敢動彈。

接著,有人踏著大步朝她走過來。

沈夢蝶閉緊眼睛,感到嘴裡發苦…………

「啟泰!」一把聽起來雖然蒼老,但卻十分清越的女聲叫住了來人,「廟雖無主,總有個先來後到,人家既然不想被打攪,咱們豈可無禮?」

「是,老太太!」那個聲音宏亮的男人恭敬的回答,跟著退開了。

聽見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沈夢蝶緊張的情緒先已經略微鬆弛,再聽聽老太太顯然是這班人的主人,說話又是那麼斯文有禮,沈夢蝶鬆了口氣~~他們,應該不是壞人,那麼,應該不用太擔心吧?

那漢子突然又大聲說,「桐城白府老夫人路過借此廟避雨,閣下既然不願露面,我們也不會強求,隨閣下的意思吧!」

聽見人家這麼說,沈夢蝶終於放下了心,這才覺得腳軟,挨著牆慢慢滑坐在地上。

那群人果然沒有再理會她,自顧自的談天說笑。沈夢蝶無奈的抱膝坐在那裡發呆,只能希望這場雨快點停。

但天不從人願,雨勢雖然漸小,卻沒有停,淅淅瀝瀝的下了將近一個時辰。

等雨停歇,天色已將晚。

「眼看天就要黑了,而且雨後山路一定泥濘難行,」沈夢蝶聽見那位白老夫人說,「咱們不如就在這裡過夜吧!」

那夥人齊聲答應。

沈夢蝶聽著他們七手八腳的準備晚膳及夜宿各項事誼,心裡叫苦連天。

這桐城白府不知是什麼人?但顯然頗習慣露宿,連在這樣的荒郊野外,都可以很快的弄出一頓香噴噴的晚飯。

「大夥兒一起吃!出門在外,不用拘禮了!」那位白老夫人吩咐。

眾漢子齊聲答應,接著便是一片鬧哄哄進食的聲音。

沈夢蝶暗暗懊惱剛才一時慌亂,忘了把乾糧帶進來,這會子飢腸轆轆,聞到食物的香味,雖然不至於垂涎三尺,但那滋味也很不好受。

她正在偷偷的嚥口水,突然發覺有人走了過來,不由得警戒的往後縮,瞪大了眼睛。

來人是個婦人,並沒有掀開布幔,只從下面塞進一個油紙包,禮貌的說,「閣下想必也餓了,這是我們老夫人吩咐送的,請慢用!」

說完不等回應就退走了。

沈夢蝶看著那個油紙包,心裡湧起了一陣感激。

她拿起來那包食物輕捏在手上,忍不住想,人家這麼守禮又這麼好心,自己再要躲躲藏藏,實在太鬼祟,太沒禮貌了。更何況這樣倚著牆挨一個晚上實在有點可怕~~天黑後牆上會有壁虎爬來爬去,老鼠也喜歡沿著牆腳竄動,光是想著已經寒毛直豎了。

不如出去吧,她想,這夥人如此規矩,看來是大戶人家的老夫人帶著僕婦保鏢出門,應該不會為難她這樣一個小乞丐的。

沈夢蝶考慮了好一會,終於下定決心。

她抬手把髻髮弄得更加散亂,遮住大半個臉,接著抹了些地上的塵土擦在臉上手上,然後又遲疑了半晌才鼓足勇氣,慢慢站起來,深深吸口氣,悄悄的掀開布幔………………

正在進食的一夥人都相繼好奇的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個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瘦瘦小小的乞丐掀開布幔走了出來。

只見那小乞丐低著頭,污髒的手緊抓著油紙包,一聲不響的跪下來,朝白老夫人磕了個頭,然後有點閃縮的走了出去。

眾人面面相覬,都感到詫異,不約而同的想,一個小乞丐,不在鬧市乞討,躲在荒郊破廟裡幹啥?

白老夫人微笑,「咱們吃吧,別管人家了!」

她悠悠閒閒的用了膳,然後緩緩站起來。

「你們別動!」她阻止隨著起身的下屬,「繼續吃飯,我出去走走!」

堂堂桐城白家老夫人是個老當益壯的女中豪傑,當然不需要人貼身保護,她既然這麼吩咐,那群下屬也就聽話的繼續吃東西了。

白老夫人慢慢的踱到前面,看見那個小乞丐果然站在屋簷下,正捧著那包食物,小口小口,很斯文的吃著。

想必是洗過手,白老夫人注意到小乞丐的手現在一點也不髒了。

不但不髒,而且看起來又白又嫩。

白老夫人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猜得果然沒錯。

沈夢蝶正在專心吃東西,加上廊前蛙鳴擾人,所以沒有察覺白老夫人出來了,直到偶然轉頭,才發現白老夫人站在那裡看著她。她的心一慌,瑟縮的低下了頭。

就是那一轉頭,白老夫人已經看清楚了~~雖然散亂的頭髮半遮泥污的臉,但是那雙眼睛卻亮如明星。

「妳是個姑娘家吧?」白老夫人含笑問。

沈夢蝶大吃一驚,戒備的僵直了身體。

「別怕!」白老夫人溫和的說,「妳應該知道我們不是壞人!」

的確,這位老太太剛才那麼守禮,然後好心腸的送了食物,說話又是那麼和氣,沈夢蝶緊張的神色漸漸鬆弛,終於緩緩的轉身面對白老夫人。

她收起了畏縮的表情,端莊的斂衽一福,低聲說,「老夫人有禮!」

 

                                                                               

 

沈夢蝶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命苦還是運氣好!

她自幼喪母,卻有個把她當掌上明珠般疼惜的爹。

沈家雖非巨富,但豐衣足食,所以沈夢蝶的童年是很快樂的。

她九歲那年,父親續弦,繼母李眉娘溫柔美麗,視她為己出,比父親更要寵愛她。

正當沈夢蝶覺得生活是如此美好的時候,幸福的天地卻一夜變色。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眉姨正在教她繡花,一群穿靴戴帽的公差突然呼喝著衝了進來,拘禁住他們,穿堂入室乒乒乓乓的翻箱倒櫃。

之後的事,彷彿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當時年方九歲的沈夢蝶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她只知道父親不堪虐打死在獄中,眉姨聞訊後撞璧自盡,所有的家產充公,她被官媒賣入江南傅家為婢,易名海棠。

在傅家,她很幸運的被派在待人寬厚的傅家二老爺夫人的身邊。

把悲傷壓在心底,拿出笑臉迎人,日子倒也不錯。這樣清清靜靜的過了五、六年,麻煩才開始。

傅家那些爺們,尤其是小一輩的,除了七少爺傅嘉容,盡皆紈絝好色。家中的丫環凡稍有姿色的都想染指,又怎會放過沈夢蝶?

沈夢蝶這種賣身的僕婢是主人的資產,像一件貨物,完全沒有自主的權力。幸好她的主子二老爺夫人一向疼愛維護她,每次有人來討她做妾皆一口拒絕。不過那些爺們都不是好相與的,明的不行暗的來,害得沈夢蝶鎮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防範。

但是她畢竟不是時刻有人服侍陪伴的千金小姐。一次替夫人傳話在花園落了單,被六少爺堵住,強拉到假山後…………

幸好千鈞一髮險遭狼吻之際,傅嘉容經過救了她。

二老爺夫人看見傅嘉容「護送」沈夢蝶回來已經感到有點奇怪,再看沈夢蝶臉色蒼白的樣子就肯定事情不對勁。問清楚經過,二老爺夫人又氣又心疼,但顧忌著女孩子的顏面也無可奈何不敢張揚。

傅嘉容就在這時突然開口向二老爺夫人要沈夢蝶………………

傅嘉容是傅家的驕傲,人材品格出類拔萃,又是二老爺夫人最喜歡的姪兒,所以夫人一聽即刻就答應了。

成為容七爺的侍妾後,有傅嘉容庇護,沈夢蝶不必再擔心那一張張垂涎她的嘴臉。

俊俏溫柔,才華出眾的傅嘉容是那麼寵愛她,讓她重拾書本,教她念書寫字,吟詩作對,教她撫琴吹簫,請了最好的師傅教她針黹女紅。

彷彿有先見之明,傅嘉容甚至請了女武師教她小巧擒拿術防身………

想到這裡,沈夢蝶的心忍不住一酸。

原以為可以一生一世伴隨容七爺,沒想到跟他的緣分竟然只有五年!

容七爺染上時疫驟然去世,她的噩夢又開始了。

還沈浸在失去傅嘉容的悲傷裡,沈夢蝶驚覺到周圍一雙雙充滿色慾的眼光重又落在她身上………………

那短短的幾個月,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在一群豺狼虎豹環伺中,幾次險遭玷污,沈夢蝶日夜惴惴,寢食不安,於是她逃了。

逃離傅家之後,沈夢蝶才發覺自己的天真。外面的世界並不比傅家安全。雖然扮成小乞丐沒有什麼人來干擾她,但是難道一輩子做乞丐嗎?

她很肯定憑她的針黹功夫,養活自己是絕無問題的。問題是一個弱女子,要怎麼樣才能在無人庇護下生存?

正當她在那破廟裡,進退兩難的時候,命運之神竟然讓她碰上了白老夫人!

桐城白家,是中原聲勢最浩大的致遠鏢局掌權人。

致遠鏢局在大江南北一共有一百二十八家分行,麾下數萬人。白家輩份最尊的白老夫人有四個英雄豪邁的兒子。

白老太太跟長子長居桐城,其他三個兒子分別住在不同的地方掌管其他分行。

那天從江南探親回程的路上,破廟避雨機緣巧合,白老夫人伸出援手救了走投無路的沈夢蝶。

「這真是緣分!」白老夫人笑吟吟的看著沈夢蝶。

髒兮兮的小乞丐梳洗乾淨後,竟是那樣的清麗動人。

知道沈夢蝶識字,白老夫人更加高興,「那更好了,我身邊一個管事的大丫頭下個月出嫁,我正愁找不到人,妳不嫌棄的話,就跟著我吧!」

憑著直覺,沈夢蝶毅然答應隨著白老夫人來到了江北桐城。

再說,她也別無選擇~~除了白老夫人那樣的女中豪傑,還有誰敢收留世襲靖國公傅百川傅家的逃妾?

如今在白老夫人身邊,沈夢蝶幫白老夫人管管帳,寫寫書信,日子過得倒也安定。

白家雖是江湖人物,但在白家出入的這些粗獷漢子,反而不比自詡詩禮傳家的那幾個傅家爺們那麼令沈夢蝶懼怕。

當然,這些漢子免不了也會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可是他們的眼光純是欣賞愛慕,絕對不同傅家爺們那種透著淫褻的色慾。

這天下午,沈夢蝶像平日一樣正在核帳的時候,白老夫人走了進來。

「夢蝶!」白老夫人伸手按住正待站起來見禮的沈夢蝶,「不必拘禮。我過來告訴妳一聲,傅家的事解決了,妳可以安心了!」

沈夢蝶訝異,這麼巧?她剛才還在想這件事,「老太太,怎麼…………」

「妳是想問我怎麼解決的?」白老夫人笑吟吟的問。

沈夢蝶點頭。

白老夫人眉一揚,「哈,我最不耐煩拐彎抹角的,只要不傷天害理,怎麼方便怎麼辦!我呀,派人偷進傅家,毀了妳那張賣身契,沒憑沒據的,以後就算面對面碰上了,傅家也沒辦法!」

啊,果然爽快,這位白老太太真不愧是女中豪傑!沈夢蝶大感佩服。

「現在妳是沈夢蝶,跟傅家的海棠一點關係都沒有!」白老夫人說。

「多謝老太太!」沈夢蝶無限感激,站起來盈盈下拜。

白老夫人拉起她,「別客氣,我答應過保護妳的!」

「夢蝶真不知該如何報答老太太───」

「別婆婆媽媽的了!」白老夫人笑著,看看案頭的文牘,「這些帳本等會兒再看吧,陪我到前頭等浩淩,探子說他們應該就到了!」

白老夫人口中的浩淩是她的寶貝外孫,姓展,今年十歲,住在山西太原利石鎮北的雙翼山鐵羽城,每年會由侍衛護送著來桐城探望白老夫人,在桐城住上十來天。

白老夫人的女兒白如霜於浩淩還在襁褓之中就不幸病故。白老夫人對這個唯一的外孫當然是格外疼愛啦。

「淩少爺來了,淩少爺來了…………」才走出內院,沈夢蝶就聽見一聲聲的叫嚷。

她含笑看著一群丫頭老媽子捧鳳凰似的促擁進一個半大孩子。

唷,好俊好神氣的小男孩!

「姥姥!」俊小子笑著上前,還沒來得及下拜就被眉開眼笑的白老夫人一把摟住,心肝寶貝的叫個不停。

展浩淩的表情略見尷尬,卻也同樣歡喜的抱住他外婆。

「高了好多喔!」白老夫人捏著展浩淩的小臉,「越來越俊嘍!」

白老夫人高興之中想起早逝的小女兒,又覺得心酸酸的。

想到女兒,自然想到女婿,白老夫人問,「你爹好麼?」

「托姥姥鴻福,爹很好。」展浩淩老氣橫秋的說,「爹上京城去了,叫我問候姥姥跟舅舅,舅媽們。爹還說七月中旬會來桐城探望姥姥呢!」

沈夢蝶被他一本正經扮大人的口吻逗得微微笑了。

展浩淩抬頭看見沈夢蝶,怔了一下。

這個姊姊沒見過哦!

愛美是人的天性,看見這麼漂亮的姊姊,展浩淩不自覺的露出了甜甜的笑。

 

                                                                   

 

夏末午後的太陽,感覺是那麼懶洋洋的,那偶然一陣徐徐清風,更是叫人昏昏欲睡。

沈夢蝶住的院落此刻靜悄悄的鴉雀不聞,房中紗帳低垂的床榻上,展浩淩睡得正酣。

沈夢蝶靜靜的坐在床側繡花,看見白老夫人走進來,連忙放下手上的繡花弸子起身輕聲招呼。

白老夫人豎起了食指擱在唇上示意噤聲,轉頭微笑著看著床上甜睡的寶貝外孫,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拉住沈夢蝶的手,輕聲說,「咱們出去坐坐!」

走到外間,白老夫人拉著沈夢蝶坐在身邊,卻不說話,只是握著她那纖纖玉手,含笑細細的打量她。

沈夢蝶被她看得彆扭起來,忍不住問,「老太太是不是有話要跟夢蝶說?」

白老夫人微笑,「夢蝶,妳的模樣生得真好!」

沒想到是這一句,沈夢蝶一怔,暈生雙頰,「老太太謬讚了!」

輕捏著沈夢蝶的手,白老夫人讚道,「這手兒可真是所謂的柔荑了。嗯,手巧心細,人聰明,性情又好,再加上這樣的容貌,嘖嘖,妳看這雪白嬌嫩的皮膚…………」

沈夢蝶大感尷尬,臉更紅了,「老太太………………」

「淩兒跟妳也真投緣!」白老夫人突然說。

話題就這麼一變,沈夢蝶愕然,有點摸不著頭腦。

「淩兒像他爹,脾氣也是,傲氣得緊,從來不是那麼容易跟人親近的!」白老夫人說。

展浩淩有一雙寒星似的眼睛,挺挺的鼻梁,菱角分明的嘴唇總是抿著,是不是像他爹沈夢蝶不知道,但是看得出來的確是像老太太說的,傲氣得緊。

可是這個驕傲的小子跟沈夢蝶卻是有說有笑的,甚至睡午覺也要賴到沈夢蝶床上睡。

白老夫人輕輕嘆氣,「昨天他問我,他死去的娘親是不是像夢蝶姊姊一樣美,一樣溫柔…………」

氣氛突然變得傷感,沈夢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我那女兒,模樣倒真的跟妳不相上下,但是脾氣就差得遠了。」白老夫人低嘆,心酸酸的想,最小偏憐的女兒,自然是百般嬌慣,於是被寵得刁蠻任性,唉,就是那脾性害了她………

沈夢蝶可以感覺到白老夫人難過的心情,柔聲安慰,「老太太,別傷心。您這樣,姑娘泉下也會不安呢!」

「夢蝶,」白老夫人撫弄著沈夢蝶的手,語氣有一點點猶豫,「我有件事,想要問問妳的意思。妳願意不願意都好,不要生氣,要知道我是為妳好。」

沈夢蝶按捺著好奇,一貫溫婉的回答,「夢蝶不敢,夢蝶知道,老太太請說。」

白老夫人低喟,「孩子妳命苦,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這些日子,那麼多人上門提親妳都推掉,我想知道,妳是不是打算就這樣守一輩子呢?」

雖然白老夫人一開口,沈夢蝶已經約略猜到老太太要問什麼,但還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實話實說吧!夢蝶,妳要是長得不漂亮,這寡倒是不難守,偏偏長得這麼美,這條路可就難走了。」白老夫人誠懇的說,「我並不是說妳守不住,而是像你這麼一個美貌的女子,如果沒有一個能幹的男人維護,是很容易惹禍的。妳在傅家的遭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白老夫人說的是事實,沈夢蝶不能不同意。

看沈夢蝶低頭不語,白老夫人繼續說,「當然,有我在,絕對沒有人敢動妳。但我不能照看妳一輩子。所以,想趁早替妳找個好歸宿。」

沈夢蝶臉紅了,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白老夫人嘆了口氣,卻又微笑,「我那福薄的女兒,去了多年,浩淩他爹一直沒有再娶。我在想,你們兩個配成一對豈不是好?」

沈夢蝶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白老夫人說的對象竟會是老太太自己的女婿,淩少爺的爹,那鐵羽城的城主展燕翔!

來到桐城之後,沈夢蝶才知道,鐵羽城,其實是一個暗中操縱著黑白兩道數以萬計生意的幫派,連聲勢浩蕩的致遠鏢局都只不過是鐵羽城旗下眾多生意其中一項。

鐵羽城是控制著中原各行各業命脈的幕後黑手,換句話說,展燕翔是無冕皇,他發脾氣跺一跺腳,京城要塌了半邊!

這樣一個人,她沈夢蝶配得上人家嗎?

沈夢蝶疑惑的看著白老夫人。

白老夫人嘆了口氣,「只是當中有件為難的事………」

看見一向爽快的白老夫人不知如何措辭,沈夢蝶立刻明白了。

她溫柔的說,「老太太愛惜夢蝶,不忍說出來,夢蝶感激不盡。老太太不必為難,夢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想來堂堂鐵羽城城主必定不可能娶一個再醮之婦為正室,可是?」

「好個聰明體貼的孩子,」白老夫人憐惜的說,「以妳這樣的才貌,嫁做人妾,我知道是委屈妳了。只不過,鐵羽城富可敵國,燕翔有情有義,又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沈夢蝶大為感激,輕輕的說,「老太太實在太抬舉夢蝶了!夢蝶本來是個丫頭,後來為妾,如今孀居,像姑爺這樣的人中龍鳳,其實夢蝶連做妾也不配。」

「好孩子,妳這樣說就叫我心疼了。」老太太摟住了沈夢蝶的肩,「夢蝶,我替妳作媒,固然是因為疼惜妳,但卻也有私心,我想妳替我那沒福的女兒照顧淩兒,照顧淩兒他爹。再說,妳有了這樣一個男人,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這不是兩全其美嗎?妳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能體會我的用心吧?」

沈夢蝶垂下了頭,半晌,低聲說,「老太太看得起我,才跟我說這些話,夢蝶感激不盡,只是,姑爺未必願意。夢蝶聽淩少爺說過,自從姑娘去世,姑爺非但拒絕再娶,連房中都不用女子服侍,想來定是對姑娘情深一往,難捨難棄………」

「這一層嘛,燕翔七月中旬來時,我自有辦法說服他。」白老夫人胸有成竹的說。

現在又不是叫他娶正室,白老夫人想,只不過是給他一個服侍他的人而已。這麼一個才貌雙全的美嬌娘,況且還是岳母作媒,他有什麼理由拒絕?

                              第二章

展燕翔一回來,發現鐵羽城竟然到處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

搞什麼鬼?不過是納妾而已,用得著這樣嗎?他暗自嘀咕。

        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咧著嘴跟他道喜,弄得他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真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糊里糊塗的要納妾了!他皺著眉頭想。

        這次去桐城拜望岳母,沒想到岳母硬要作媒,塞了個人給他。

        展燕翔一向敬重白老夫人,況且人都已送到鐵羽城了,他還能拒絕嗎?

        算了,他無奈的想,就像老太太說的,不過多個人服侍而已。

        「屬下等見過城主。」因為醫術高超,被人稱作秦大夫的鐵羽城總監秦維邦,帶著一眾人,滿面笑容的恭候,大夥兒衝著展燕翔齊聲道賀,「恭喜城主。」

        沈夢蝶是跟著展浩淩在一個月前帶著白老夫人的信來到鐵羽城的。

        白老夫人親自修書給秦總監,把整件事交代清楚。由白老夫人作媒,秦維邦知道城主納妾十之八九是辦得成的,所以早就著手準備辦喜事了。

        他把沈夢蝶安置在望月樓暫住,派了珍珠跟春兒兩個丫頭服侍她,又調配人手,將展燕翔住的梧桐院重新裝修佈置,以及添置應用物品。雖然時間倉促了些,但以鐵羽城的人力財力,有什麼事辦不到?

        等到展燕翔點頭同意,白老夫人即刻飛鴿傳書至鐵羽城,這件喜事就作實了。

        「城主,」秦維邦含笑請示,「今天跟明天都是好日子。現在才是上午,酉時行禮,時間尚還充足,不如就是今天吧?城主意下如何?」

        鐵羽城上下早已是全副武裝,嚴陣以待,只等秦維邦一聲令下。

       「那就今天吧!」展燕翔無所謂的說,大概是因為有種肉在砧板上的感覺的關係,並沒有太大的歡喜,「我先回梧桐院了。」

        「城主,梧桐院現是新房。」秦維邦說,「請城主暫時移駕攏翠軒歇息。」

        展燕翔點點頭,剛想走,卻站住了腳,猶豫了一下,「維邦………」

        「城主還有什麼吩咐?」

        再度猶豫了一下,展燕翔低聲問,「你見過?長得怎麼樣?」

        秦維邦笑了,知道城主指的是新人,他摸摸花白的鬍子,豎起大拇指,「城主放心!」

        展燕翔鬆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岳母決不會找個醜八怪給他。但是女人看女人跟男人看女人是有分別的,而且老人家總是強調「娶妻以德」那一套。

        展燕翔承認自己好色,他喜歡美麗的女人。

        「爹………」展浩淩興奮的呼叫著從外面衝了進來,「你可回來了!」

        看見寶貝兒子,展燕翔笑了。

        「恭喜爹爹!」展浩淩笑嘻嘻的向他爹攤開手板,「姥姥說爹該給我媒人紅包!」

        把溫柔美麗的夢蝶姊姊,不,蝶姨留在展家,他可是也有功勞的喔!

        「賞你一個巴掌!」展燕翔收起笑容,佯怒瞪了兒子一眼,「都是你這小子搞的鬼!」

        「等爹爹見了蝶姨,多謝我都來不及了。」展浩淩嘻皮笑臉的漫不在乎。

        「是麼?」展燕翔還是板著臉,「要是爹爹不滿意,你就等著娶個母豬作老婆吧!」

        「才不要,」展浩淩說,「我要娶像蝶姨那樣好看的。」

        聽見兒子這麼說,展燕翔好奇了,這女子,真的那麼美麗?

 

                                                                   

 

        傍晚,展燕翔被人催促著沐浴剃鬚梳頭,從頭到腳,由裡至外都換上了新衣,連鞋襪都是新的。

        外院大堂佈置得花團錦簇,張燈結彩,燭火輝煌,居然還搭了戲臺子,鐵羽城上下人等都打扮得一身新,人人笑容滿面。

        展燕翔看在眼裡,不由得啼笑皆非,心想這哪是納妾?娶正室都沒有這麼誇張。

        「倒像是過年似的。」展燕翔嘀咕。

        「總要給白家老太太一點面子。」秦維邦笑,「再說鐵羽城也許多年沒辦喜事了,趁這個機會,弟兄們熱鬧熱鬧。」

        展燕翔輕嗯一聲,「辛苦你了,維邦。」

        「應該的,應該的!」秦維邦說,「吉時已到,城主請上座,讓新姨娘見禮。」

當他終於見到沈夢蝶的時候,展燕翔感到微微的失望。

        嗯,沒錯,喜娘扶出來拜見主人的盛裝女子的確是很美麗。

她有著非常精緻的一張臉,清亮的翦水雙瞳,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嘴唇,身段苗條,一頭黑亮如絲緞的好頭髮,纖纖玉指白嫩如春筍,走路步履輕盈,裙幅不動,十足十的大家閨秀風範,聲音也極悅耳…………

但…………也就是如此而已!

        美麗的女人他見得多了,個個都差不多,展燕翔並不覺得沈夢蝶有什麼特別,他甚至覺得她看起來挺乏味的,所以忍不住有點意興闌珊。

        奉完茶,喜娘及一些管家娘子們擁著沈夢蝶回梧桐院新房。

        由於這是沈夢蝶第一次到梧桐院,管家娘子們帶著她四處看看。

        整間屋子布置得華麗卻精致脫俗,一切擺設都恰到好處。連見慣了雕樑畫棟,錦繡瓊瑤的沈夢蝶都不得不讚嘆。

珍珠跟春兒這兩個丫頭住正房外面的邊廂。正房是一個廳,旁邊是臥室。外間的是主子的臥房,裡間是沈夢蝶的~~佈置成新房的樣子,衾枕羅帳都是喜氣洋洋的紅色。

        沈夢蝶揭開梳妝檯鏡子上覆蓋的緞絹。

        房裡紅燭高燒,但鏡子裡映出的容顏卻不知怎麼有點蒼白。

        方才奉茶時沈夢蝶悄悄的一瞥,看見她的主子果然生得偉岸英挺。但是電光石火之間,她很清楚的看到展燕翔嘴角的笑意並沒有延伸到他那一雙深邃的眼睛裡。

        看來他並不是很願意呢!沈夢蝶惆悵的想。

        跟隨著浩淩來鐵羽城的途中,她幾度懊悔聽從了白老夫人的話。

        這算什麼呢?人家都還沒答應,就這樣自己送上門?雖然後來一切都如白老太太預料那樣~~既然人已經到了鐵羽城,也就不再推託的接受了…………

         沈夢蝶暗恨自己的懦弱,但是卻不得不面對現實。沒有一個能幹的男人庇護,像她這樣的弱女子再有志氣也只能任人凌遲宰割而已。

         白老夫人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假如非得託庇於一個男人,那麼還有誰比這位英明神武又情深意重的展城主更合適?就算城主不肯納她為妾,在銅牆鐵壁的鐵羽城居住,肯定要比任何一個地方安全。再說浩淩跟她如此投緣,一定會給予周全的維護…………

         不過沈夢蝶肯隨浩淩來鐵羽城,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漸漸發覺,白家並非她可以安身立命之地。

        說起來很可悲可笑,她這副容貌真的很累事!儘管她循規蹈矩,儘管她問心無愧,但白老大那些妻妾對她顯然頗有顧忌,有的甚至可以說帶著點敵意…………

        當然,對於展燕翔那樣一個出色的男子,沈夢蝶不免有點傾慕,有點遐想,但不敢有太大的奢望,更不敢夢想可以取代他亡妻的地位。

        她只希望他能夠善待她,容許她盡本分照顧服侍他跟浩淩,如此而已。

        不過當知道展城主答應納她為妾的時候,沈夢蝶非但沒有預期的喜悅,反而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倉惶茫然。

        如今身處新房,那種倉惶茫然的感覺愈加強烈…………   

 

                                                                            

 

        管家娘子們早已離去,房裡只剩下喜娘,珍珠跟春兒陪著沈夢蝶。

        梧桐院離外院遠,那兒的絲竹鑼鼓,笑語喧嘩這裡聽不到。

        時過中秋,夜晚有些清冷,梧桐院更覺寂靜。

        遠遠的夜空突然響起了咻咻聲,跟著是霹霹啪啪的炮竹響。

        春兒走出去看了一會兒進來說,「放起煙花了,應該是已經散席了。」

       果然過沒多久,就聽到一群人的喧鬧聲,由遠而近。

       沈夢蝶感到越來越不安。

       善體人意的喜娘安撫她,「大概只會送到院門。大家說好不鬧新房的,怕城主不喜歡。」

        果然,外面那夥人擾攘一陣子之後,就只有展燕翔一個人走了進來。

       喜娘帶著珍珠跟春兒給展燕翔道了喜,又說了些善頌善禱的吉利話,捧上兩杯酒,笑嘻嘻的說,「城主跟姨娘喝了交杯盞就請入洞房。」

        展燕翔耐著性子敷衍喜娘,做完了這些俗套。

        好不容易才把她們打發出去之後,他往沈夢蝶床上一坐,鬆了口氣,注視著這個如今是他侍妾的女子。

       沈夢蝶已卸了妝,穿著一襲淡紅輕紗晚裝,卸去釵環,頭髮挽了一個慵粧髻,臉上脂粉不施,少了豔麗,多了清秀。

        太端莊了,展燕翔想,她沒有想像中小寡婦那種風流體態,反而生硬青澀一如不解人事的處子。

        老實說,他喜歡的是有風情的女人。

        不過,這是他的妾,一個服侍他起居飲食的女人而已,有沒有風情,大概不是那麼重要吧!

        沈夢蝶被展燕翔看得渾身不自在,手腳視線都不知往哪兒擺。

       展燕翔終於察覺到了沈夢蝶的尷尬,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沈夢蝶順從的坐下,勉強自己保持鎮定。

        「用過了晚膳麼?」他和善的問。

        沈夢蝶拘謹的回答,「用過了,多謝爺關心。」

        他點點頭,又問,「妳來了一個多月了,還習慣嗎?」

「這裡很好。」沈夢蝶說。

真的很好,她想,這裡的男人不會色迷迷的看她。

包括…………包括眼前這個男人!

        「妳好像不大愛說話。」他說,又點點頭,「很好,我不喜歡多話的女人。」

        沈夢蝶一怔,不知該怎麼回應。

        展燕翔打了個呵欠。

        好吧,他想,話說完了,該做洞房應做的事了吧!

        雖然她不是他喜歡的那類,但畢竟是個美麗的女人。

        展燕翔微微一笑,伸手拉住了沈夢蝶的手,輕輕捏著。

        她的手很柔軟,很好看,可是冰冰涼涼的。

        他正想問她是否覺得冷,抬眼突然發現原本頰泛紅暈的沈夢蝶變得神情僵硬,臉色慘白,不禁怔住了。

        展燕翔從沒遇見過這種事,被他拉住手的女人就算不立刻挨在他身上,也會滿臉酡紅,羞喜不勝,哪有像她這樣見了鬼似的?

        展燕翔不信邪,伸出另外一隻手去摸沈夢蝶的臉。

        更糟了,她好像快昏倒,又好像要嘔吐………

       從來沒有這樣被女人厭棄過,展燕翔縮回了手,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悄悄的挪開一點,沈夢蝶的臉色略略好些,「對不起,爺,夢蝶有點不舒服。」

        「是麼?」他半信半疑,再試探試探,「過來讓我抱著。」

        沈夢蝶打了一個哆嗦,臉色刷的又變白了。

再無疑問,展燕翔不怒反笑,「妳不是不舒服,妳怕我碰妳,是麼?」

        沈夢蝶慌亂的低下了頭,不敢答話。

展燕翔瞇著眼睛打量她,她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臉色那麼蒼白,看樣子是真的害怕,並非做作。

是依然放不下以前的男人?還是,她以前的男人太粗暴,令她怕了男人?

不管怎麼樣,這個女人不願意讓他碰是很明顯的。

展燕翔有點不是滋味。外面多得是對他諂媚邀寵,自動獻身的女人,眼前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他肯要她,已經是看在岳母的面子上,喝,她居然拿起蹺來了?

展燕翔按捺住心裡的不悅,輕咳一聲,「妳跟我說實話,妳不願意我碰妳是不是?」

他的聲音倒是很溫和,不像是惱怒的樣子,沈夢蝶稍微安定一些,期期艾艾的說,「我,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本已是認了命,打定主意跟他。但是,這種恐懼的感覺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呀!

自從那年,躲在屏風後,驚恐惶悚的聽著二少爺對彩雲姊姊用強,她對這種事一直感到懼怕,每每想到彩雲姊姊那悽慘的哭聲就心慌欲嘔。

展燕翔注視著她,不知怎麼她羞窘畏懼的表情令他心軟了。

算了,美麗的女人何其多,又何必逼迫一個不情願的女人?

「妳可以放心,妳不願意,我不會強人所難的!」他爽快,充滿英雄氣概的說。

沈夢蝶有些意外,抬頭看看眼前這個英俊,氣勢懾人的主子──

直覺告訴她,是,她可以信任他!

無限感激的情緒剎時塞滿了胸臆間,她熱淚盈眶的跪了下去,顫聲說,「夢蝶多謝爺………」

展燕翔說不出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一向只有女人為了他不喜歡而失望難過,這還是頭一次有女人為了他答應不碰她歡喜感激成這個樣子。

「起來說話吧!」他有點不是滋味的說,「以後妳就只是服侍我起居飲食就是了。」

「是,爺,夢蝶一定會用心服侍爺的!」她誠心誠意的磕了個頭才站起來。

是不是運氣太好了一點?沈夢蝶想,竟然遇見了這麼體諒憐下的主子。

「其實,」展燕翔想挽回一點面子,「我也不是很願意納妳為妾,只不過老太太的情面難卻。」

沈夢蝶連連點頭,「夢蝶知道。」

妳知道?他看著她。

是,我知道,你的眼睛早已告訴了我,沈夢蝶心裡說。

             第三章

展燕翔回到梧桐院時剛打四更。

通常去倚紅偎翠樓的話,他會早上才回來沐浴更衣。但今晚陪他的玉露不知是太累還是什麼,居然睡覺打呼嚕,讓他煩躁不堪,於是起來穿了衣服就走。

房裡亮著燈,展燕翔很詫異的發現沈夢蝶竟然還坐在炕上做針黹。

「爺回來了?」沈夢蝶匆忙下炕,笑著迎上來。

經過了兩個多月來的相處,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初時那種彆扭不自然的感覺了。

「怎麼還沒睡?」展燕翔打量著她。

沈夢蝶笑臉盈盈,神情一貫的愉快。

「睡不著。」她說。

「有心事?」展燕翔笑問。

「才沒有!」她抿嘴微笑,溫柔的替展燕翔解下披風。

展燕翔往炕上坐下,沈夢蝶像平常一樣替他脫去外衣,然後蹲下來替他脫了靴襪換上鞋子,「爺要不要洗腳?水還暖著呢。」

「不用了,我才洗過。」展燕翔說,感到困惑,「妳都是這樣等我嗎?」

「是啊,爺沒回來,我睡不著。」沈夢蝶說,又加一句,「我有個怪毛病,不拴門就不能睡。」

展燕翔有點過意不去,應該派人通知她一聲的!

「這樣吧,以後過了二更我還沒回來,妳就拴門睡吧!」

「那不好,這到底是爺的家。」她邊說邊往澡房走,「我給爺端水洗臉。」

「我進去洗好了。」他跳下炕,隨著她進澡房。

澡房裡點著燭火,不很明亮。在這寂靜的夜晚,氣氛顯得特別柔和。

在軟榻上坐下,看著沈夢蝶捋高衣袖倒水,露著白白嫩嫩的一段手臂,展燕翔心裡有點異樣的感覺。

他突然想到,其實他們很少單獨相處。平常沈夢蝶一早一晚伺候他的時候,總有珍珠春兒在場。服侍他上了床,丫頭們出去後,沈夢蝶才拴上門熄燈回自己房間安歇。

這幾個月來,他待沈夢蝶就像一個普通的丫頭,和氣,卻不是很親近。

他承認沈夢蝶確實清麗可人,但他一向只當她是一幅賞心悅目的風景畫,從來沒有興起一點慾念。

可是這個夜闌人靜的時分,在這幽暗的澡房裡,展燕翔突然有一種想把她抱入懷裡的衝動。

不可以,他告訴自己,你答應不會碰她的。

他怔怔的坐著,有一點點懊悔自己那輕率的承諾。

那,不碰她,逗她玩玩總可以吧,他心裡想。

沈夢蝶拿著絞好的濕布巾走過來。

通常展燕翔會接過布巾自己擦臉。但今晚,他想要她觸摸他。

他仰起了臉,沈夢蝶會意,伸出一隻手輕輕托住展燕翔的後腦杓,另一隻手替他擦臉。

布巾很暖,她的動作很溫柔。

展燕翔禁不住陶醉了。

「好舒服。」他嘆了口氣。

「是麼?」沈夢蝶笑了,主子滿意的表情令她感到愉快,「爺累了,快更衣安歇吧!」

「我替爺打開頭髮。」她放下布巾,邊說邊伸手去解他束髮的綰子………

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進展燕翔的鼻端。

「什麼味道?」他拉住了她的手腕,聞她的袖子,「好香,袖裡籠得是什麼?」

「三更半夜,誰帶什麼香呢?」沈夢蝶笑,「大概是下午替她們淘澄胭脂沾上花露水的味道。」

「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他說,彷彿不經意的拉低她的身子,湊上前嗅聞她的脖子,「是你身上的香氣………」

沈夢蝶怕癢,好脾氣的笑著避開,絲毫沒有懷疑展燕翔有意挑逗她。

「我哪有什麼香氣?」她站直身子,一邊說一邊弄散展燕翔的頭髮,用手指輕輕梳理。

那溫柔的觸摸令展燕翔的心感到一陣酥軟。

「天都快亮了,爺該去睡一會兒。」她拉住展燕翔的衣袖,「走吧!炕上暖,爺就在炕上歇歇吧,好不好?」

展燕翔怔怔的,忽然瞭解到沈夢蝶眼裡只有主子,完全沒有當他是個男人。

她隨和自然的伺候他,替他更衣梳頭,捏背捶腿,一雙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絲毫不感到羞澀彆扭。

為什麼?難道自己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展燕翔有些不服氣的想。

上了炕,他倚住炕桌。

「夢蝶,」他脫口問,「我是不是長得不像男人?」

沈夢蝶呆了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了,「爺說什麼?」

「要不就是很醜?」他說。

「爺說的是甚麼話呀?」站在炕邊,沈夢蝶仔細打量展燕翔。

那是一張線條陽剛,充滿男性味道的臉,深邃的眼睛透著懾人的魅力…………

沈夢蝶很認真的說,「我還沒見過比爺更好看的男人呢!」

「真的?」展燕翔笑了,奇怪自己會為這樣一句從小聽到大的讚美感到如此歡悅,「妳沒有騙我?」

「當然不會!」她鄭重的說,有點詫異是什麼令到沈穩自信的展城主對自己的外表失了信心?

「爺是怎麼了?」沈夢蝶不解的問。

她俏皮的偏著小腦袋想了想,只有對著意中人,才會如此患得患失吧?!

沈夢蝶想著忍不住笑了,「爺一定是愛上了哪個姑娘,對不對?」

展燕翔聞言嚇了一跳,睜大了眼。

突然驚覺自己說話過了線,沈夢蝶連忙認錯,「奴婢失言,請爺恕罪。」

展燕翔皺了皺眉,覺得那句「奴婢」很刺耳。

「妳不是丫頭,不必自稱『奴婢』!」他說。

沈夢蝶答應著,突然有一絲茫然,到梧桐院以來第一次想到自己的身份。

究竟算是什麼呢?她怔忡的想。

不知怎麼,展燕翔感應到她心裡的疑惑,拉住她的手,堅定的說,「妳是我的妾!」

察覺到沈夢蝶顫了一下,他有點沒好氣,「妳不必怕,我答應過不會強迫妳的!」

        「我沒有怕呀!爺是英雄好漢,不會失信於人的。」她說,「丫頭也好,侍妾也好,都是伺候爺的。」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了!她想到這句好笑的話。

        展燕翔盯著她看,沈夢蝶有點尷尬,覺得展燕翔彷彿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爺睡吧!」她想抽回手,但展燕翔不放。

        「慢著,」他問,「妳剛才說什麼我愛上了什麼姑娘?」

        「沒什麼,我胡亂猜的。」

        「猜得好像有點道理。」展燕翔說,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真的?」她驚訝,一時忘了自己的手還被展燕翔握著,「那爺豈不是要娶夫人了?」

        「什麼?」展燕翔莫名其妙,「妳說話真是玄,叫人摸不著頭腦。」

        「爺不是有意中人麼?」

        「不算什麼意中人,」他慢吞吞的說,有點奇怪自己哪來這樣胡扯一番的好興致,「是這樣的,我對一個姑娘有點意思,但她卻好像一點都不覺得我有什麼特別………」

        「這樣啊………」沈夢蝶想了一下,「也許這位姑娘比較矜持。」

        「好像不是。」

        「八成是,她不可能看不見爺的好處。」

        「我有什麼好處?」他繼續逗她。

        「好處多著呢!」她說,認真的樣子好可愛,讓展燕翔有點著迷了。

        「爺的人品才幹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再加上這樣的家世………」

        「我也認為是這樣,但她好像一點都不動心。」

        「很多事表面上是看不出的。」

        「是麼?」展燕翔不著痕跡的研究沈夢蝶的表情,怎麼也看不出她有一丁點兒動心的樣子,「妳說我該不該勾引她?」

        沈夢蝶怔住了。

        展燕翔看她發呆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原來爺是鬧著玩的。」沈夢蝶釋然,「我就說爺不像是那種輕薄人。」

        展燕翔微笑,勾引良家婦女當然不對,勾引自己的侍妾應該沒問題吧?

        想到誘惑眼前這美麗的女人,展燕翔忍不住一陣心神蕩漾。

        「爺可以提親呀!」沈夢蝶說。

        「提親?」展燕翔訝異。

        「是啊,娶她作夫人呀!」

        「好端端的娶老婆做什麼?可不是自找麻煩麼?」

        「怎麼說?」

        「我現在不是挺好,幹什麼找個人回來管頭管腳的,一不小心娶了個愛吃醋的,煩也給煩死了,我最不喜歡女人亂吃醋………」

        這話也沒錯,沈夢蝶默然,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傅家醋勁最大的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不敢跟三少爺鬧,但是丫頭若跟三少爺多說一句話,一定狠狠打頓嘴巴。那長得最嬌美的娟兒,甚至給三少奶奶拿針刺得滿臉血……………

        想到這,沈夢蝶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展燕翔以為她冷,溫和的問,「冷麼?不如上炕睡吧?我睡這頭,妳睡那頭。咱們隔著炕桌說話,說累了就睡覺。」

        沈夢蝶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也好!」

        老實說,這暖炕的吸引力實在比自己那冷冰冰的枕衾要大得多。

        替展燕翔拉好了被子,沈夢蝶走到另一邊上炕鑽進被子裡。

        她實在也累了,被窩又暖又舒服,一挨到枕頭,濃濃的睡意即刻襲來。

        望著她朦朦朧朧的星眸,展燕翔心裡湧起了一種溫柔的情緒。

        「妳乏了,睡吧!」他憐惜的說。

        沈夢蝶甜甜的微笑,醉人的眼波瞟向展燕翔,嬌慵無力的「嗯」了一聲,閉上眼睛,隨即墜入了夢鄉。

        凝視著她恬適的睡態,展燕翔無法移開視線,那股溫柔的情緒在心頭纏繞不去。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展燕翔幾乎從來沒有嚐過這種滋味。

        從小失去父母的他由如今已退隱的大城主二城主扶養長大。兩位師父都是男人,而且一心訓練他成為鐵羽城的接班人,所以對他雖然很愛護,但也很嚴格。展燕翔身邊儘管不少女性僕人細心照顧,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使得她們崇敬的保持一段距離,所以他無法從她們那裡得到溫暖的感覺。

         而他美麗的妻子白如霜,是個自幼備受寵愛的嬌嬌女,兼之年輕,在感情方面只會需索,卻不懂得付出。

         他們的夫妻關係,其實並不是旁人眼中那樣和諧恩愛的。

        由於展燕翔一直都只是在勉強自己呵護妻子,早已開始不耐煩,所以白如霜去世後,他形同解脫,怎麼可能再自找麻煩?

        他喜歡女人,卻沒有閒情逸致去要求靈性方面的契合。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生理上的需要,是以身邊永遠都只限於一些可以在這方面滿足他的女人。換句話說,他從來沒有真正去感受過女性的溫柔。

        沈夢蝶的身份特殊。不同於一般丫鬟奴婢,名分上她是展燕翔的侍妾,儘可以不避嫌的給予貼身照顧。

        展燕翔也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享受這樣一個美女的溫柔體貼關心愛護,卻無須以感情回報。

        他一直很安於這樣的關係,但今晚不知怎麼,對著沈夢蝶,竟然情思縈逗起來……

 

                                                                       

 

平日這個時候,展燕翔應該正在忙碌的處理事情。但是今天…………

嗯,今天坐在攏翠軒裡,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定,沒辦法專心工作。

為什麼呢?

展燕翔很清楚為什麼。

因為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不停的在他心上走來走去,弄得他心緒不寧。

今晨,他比平時早很多起床,沈夢蝶聽見動靜,匆匆忙忙的起來伺候他梳洗。

通常展燕翔見到她的時候,沈夢蝶都已經是打扮得整整齊齊的了。但今早許是起得急了,她的一頭青絲隨隨便便的挽了個髻,鬆鬆的,有些散亂,卻是說不出的嫵媚。褲腿散著,沒有穿襪子,淡青色的軟鞋包著光裸的纖足,露出一段雪白的腳背。

沈夢蝶披著袍子,裡面是圓領直掛,在她低頭替他繫腰帶時,體香從衣領內透出來,直衝他的鼻端。她那粉光緻緻的脖子,令他心簇搖搖,好想湊上嘴輕咬一口,又好想拉開她的衣服,嗅聞她的體香,也好想………

展燕翔甩甩頭,阻止自己想下去。

不要想,不要想,他告訴自己。

但是為什麼耳裡卻聽到她的聲音呢?

啊,不,那不是幻覺,展燕翔的心跳遽然加速,她真的是在書房外面,跟守門口的連環說著話。

「真對不住,沈姨娘,」連環的聲音聽起來是萬分的抱歉,「這是城主的吩咐!」

啊,連環不讓她進來!

「沒關係。」沈夢蝶溫溫柔柔的聲音在說,「那就麻煩大哥你把這食盒交給城主了。」

什麼?她要走了?

「連環,」展燕翔情急大喝,「外面是誰?」

連環開門掀簾,「秉告城主,是沈姨娘。」

極力保持聲音的平穩,展燕翔沈聲說,「讓她進來!」

「是,城主。」連環忙應,替沈夢蝶打起氊簾。

沈夢蝶向連環含笑點頭道謝,婷婷嬝嬝的走了進來。

「爺,」她輕喚,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爺不許人打攪。」

「不要緊。」他說,暗暗欣喜的注視著沈夢蝶。

她的鼻尖凍得有些紅,眼睛也因為吹了冷風顯得水汪汪的,身上穿著一件纕銀狐領的紫貂皮裘,說話時,那狐狸毛隨著口氣微微飄動,煞是好看…………

「帶了什麼來?」展燕翔勉強自己移開視線,看向她手上提著的食盒。

「燕窩雞湯。」沈夢蝶說,把食盒輕輕放在桌上,「昨晚叫廚房準備今天作早飯的,誰知爺今天一早就趕著走了。」

「我吃過早飯了。」展燕翔說,一邊走過去,在桌前坐下。

「一點雞湯應該還喝得下的。」她脫下了皮裘,輕搓著凍得紅紅的雙手。

        展燕翔向她伸出雙手,溫和的說,「冷麼?來,我替妳握握。」

他一心只想著替她暖暖手,話說出口突然想到她也許會拒絕。

但是沈夢蝶不假思索的伸出手,順從的讓他握著。

展燕翔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她的手在他的手掌裡,顯得小小的,很軟,很嫩,但是冷冰冰的。

        他憐惜的說,「凍壞妳了!」說著合起兩隻大手掌夾住她的小手輕輕揉搓,放到嘴邊呵氣。

        沈夢蝶覺得好窩心。她喜歡展燕翔那種一點不帶輕薄的憐惜。

        「怎麼不戴手兜呢?」他溫柔的責備。

        「戴手兜不能提食盒呀!」她說。

        「該叫珍珠給妳提著。」

        她微笑,沒有回答。

        展燕翔注視著她,突然說,「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妳在想,珍珠的手也會冷,是不是?」

        她驚訝,「爺怎麼知道?」

        「妳的眼睛,」他說,「妳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哪有這種事?」她好可愛好可愛的笑了,讓展燕翔無法移開視線。

        「妳倒是很憐下嘛!」

「我是跟爺學的呀!」她俏皮的答。

展燕翔有些失神了。

他發現沈夢蝶那穩重端莊的外表下,彷彿藏著一個嬌憨頑皮的小女孩。在她不留神的時候,這個小東西就會出其不意冒出來。

她的手漸漸的暖了,展燕翔有些依依不捨的放開。

沈夢蝶拿出用絲棉兜小心包著的湯罐子,服侍展燕翔喝了湯。

收拾好食盒之後,她好奇的打量著展燕翔的書房。

展燕翔回到案前坐下,「識字嗎?」見她瀏覽著架上的書籍,他問。

        沈夢蝶點點頭,「念過幾年書。」

        「會寫字嗎?」他又問。

        沈夢蝶又點點頭。她是真會。跟容七爺那幾年,很多時候,她都是在讀書寫字。

        展燕翔笑了,「過來坐下,寫幾個字來看看。」

        她應了一聲,走過去依言在案旁坐下。

        移過紙,沈夢蝶拿筆沾飽了墨,想了一下,落筆書寫。

        看她運筆如飛,展燕翔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那字體之勁秀。

        她寫了幾行字,把紙推到展燕翔面前,嘴角含笑,明亮的眼睛閃著一絲頑皮的光芒。

        展燕翔低頭看,寫的是…

 

                                夜合花開人未歸

                                北風吹散各東西

                                芙蓉帳裡夫何在

                                馬到陽關失四蹄

 

        略想一想,他失笑了,「啊,妳在考我?這可真是拿我的名字作文章了。」

        知道他猜著了,沈夢蝶笑著寫了個「燕」字。

        看著她巧笑嫣然,展燕翔有種微醺的感覺,「妳叫夢蝶,可有典故?」

        沈夢蝶點點頭,說,「聽說我娘夢見一隻蝴蝶飛來飛去,醒來作痛就生下了我。」

        「有小名兒嗎?」

        沈夢蝶抿嘴笑,寫下了「翩翩」兩個字。

        展燕翔「咦」了一聲,「這倒是巧!我是燕子,妳是蝴蝶。我的名字有個「翔」字,而妳的小名兒叫「翩翩」………」

        沈夢蝶微微紅了臉,不說話。

        「翩翩………」他輕輕的唸,眼睛看著她,「很好聽呀!以後我就叫妳『翩翩』,好不好?」

        那黑亮的雙瞳像有什麼一閃即逝,沈夢蝶微笑,溫柔的答,「隨爺喜歡。」

        啊,她的眼睛,展燕翔有些迷惑的想,有時是那麼的靈動,彷彿會說話,但有時卻像扇緊閉的門戶,令人忍不住想去探索裡面的秘密…………

        被他看得有些靦腆,沈夢蝶說,「爺公事繁忙,翩翩告退了。」

        「嗯………」展燕翔如夢初醒,「哦,好,妳去吧!」

        等她拿了皮裘正要穿上,他又不捨了,「翩翩,等等………」

        沈夢蝶轉身靜待吩咐。

        「妳的字寫得很好,」他問,「常練的吧?」

        「沒事做的時候會寫寫字。」沈夢蝶說。

        「那麼,」展燕翔猶豫了片刻,毅然說,「不如,妳有空來這裡替我寫信?」

        沈夢蝶有些意外,隨即歡喜的答應,「是,爺!」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高興,不過那感覺真好。沈夢蝶甜甜的笑了。

        看著那彷如春花綻放的笑靨,展燕翔再一次的迷惑了………

 

                                                                           

 

        展燕翔發覺自己這一陣子實在是太「戀家」了,一有空就心思思的老想回梧桐院,要費很大的勁兒才能按捺掩飾住心裡的渴望。

        想到剛才那麼耐心的聽秦維邦閒扯,展燕翔真的很佩服自己可以如此從容不迫的敷衍著,雖然暗地裡恨不得立刻把秦維邦轟走。。

        終於好不容易擺脫了秦維邦,他踏著大步回到梧桐院。

        「我輸了………」

        展燕翔一進堂屋,就聽到兒子的聲音~~很悽慘,彷彿不能置信的低呼。

        他一怔,接著又聽見展浩淩突然哀嚎一聲,大叫道,「不止輸了,還是慘敗!」

        好奇了,展燕翔站住,停在氊簾外聽他們說什麼。

        「蝶姨,」展浩淩叫,下定決心似的,「蝶姨,請賜教!」

        咦?這是怎麼回事?淩兒年紀雖小,卻傲氣十足,從沒這麼謙恭過。

        展燕翔沒聽見沈夢蝶回答。

        「蝶姨,」展浩淩的語氣有點撒賴的味道,「蝶姨要真心疼我就該教教我……」

        從來沒聽過自己一向心高氣傲的寶貝兒子這樣說話,展燕翔肉麻之中又覺得好笑。

        「好吧!」沈夢蝶說,「你不怪我說了?」

        「浩淩恭聆。」展浩淩似是一本正經。

        展燕翔聽到一陣嘀嘀嗒嗒的聲音,恍然大悟。

        啊,原來是在下棋!

        這……………

他方才只是好奇,現在是驚詫了。

展燕翔知道兒子是小神童,棋力在鐵羽城是穩站第一的,如今竟敗給了沈夢蝶,而且居然還是慘敗。

        給淩兒一個教訓很好哇,他想,讓這小子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這「人外人」竟會是嬌柔的翩翩。

        「剛才是這樣的………」沈夢蝶說,「我在這裡發覺你套上了一個譜,是『燕迴翔』吧?假如我沈不住氣,我會下在這兒,但我不想打草驚蛇,便引你多下了兩子,然後才佈網。等你發現棋路變了,我早已支下了幾個網。如此這般,到最後,你左衝右撞,終於弄到斷羽折翼,以致全軍覆沒。其實,以你的棋力,不致於敗到如廝田地,壞在你初套上『燕迴翔』時,以為我已墮你局中,自認勝券在握,於是大意輕敵。後來發覺棋路已變之時,卻沈迷於自己所設之局中,無法自拔。所謂當局者迷,不退後一步,又如何看清局勢呢?再加上驚覺已落下風,即失方寸,魯莽行事,有欠思考,犯了下棋的大忌。所謂『快棋慢馬吊,縱高也不妙』,下棋時,形勢越劣,越是要慢。若當時能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當能稍挽狂瀾…………」

        外面的展燕翔聽得呆住了。

自從沈夢蝶隨他在攏翠軒辦事之後,他已發覺她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聰敏精細,絕非那種不諳世情,溫柔靦腆的小女人。

但還是沒想到她居然可以這般口若懸河。

而且,雖然只是論棋,那分析局勢的口角竟似個老於沙場征戰,調兵遣將的大將軍。

        「咦,城主回來了!」沈夢蝶的丫頭春兒走進來,打斷了展燕翔的沈思。

         春兒匆匆放下捧著的茶盤,替展燕翔掀氊簾,笑著說,「姨娘跟少城主下棋呢!」

        「爹!」展浩淩跳起來。

「爺今天回來早了!」沈夢蝶也笑著盈盈起身。

「你們玩你們的,不用管我。我回來看看你們在做什麼。」展燕翔微笑,看向兒子,「方才好像有人吃了大虧呢!」

「是啊!」展浩淩嘆氣,「原來蝶姨一直都在哄我的呢。我還一直自鳴得意,真是丟人!」

「不過是玩玩而已,」沈夢蝶說,「又何必太認真。」

展燕翔微笑,「雖然是玩,裡頭卻有很多大道理。翩翩,妳方才說的話上篇上論的,厲害得很啊!」

沈夢蝶臉紅了。

「怎麼妳跟我從來不說這麼多話?」展燕翔有點著迷的注視著那酡紅的嬌靨。

沈夢蝶被他看得心慌,想躲,但眼光不知怎麼被膠住了,移不開,她喃喃的回答,「爺不喜歡多話的女人嘛……」

展燕翔一怔,旋即滿心歡喜。

呵呵,妳記得?他的眼睛笑了。

你說的話,我都記得,她在心裡回應著。

彼此眼神勾留,房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好曖昧。

展浩淩還不解事,但是情竇初開的春兒看著這兩個人旁若無人似的眉目傳情,頓時尷尬起來。

真是的,外面冷得要命,屋裡卻這樣熱辣辣的!

春兒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可愛的珍珠掀簾進來解圍。

「城主,」珍珠稟報,「秦總監派人傳話,簡陽有急報,請城主即刻移駕議事廳。」

展燕翔暗暗嘆氣,不得不按捺住心底的不耐煩,「移駕」議事廳……………

等會議結束,展燕翔再回到梧桐院的時候,已起更了。

「翩翩!」他一進來就叫。

「來了!」沈夢蝶從裡間匆匆走出來,後面跟著珍珠和春兒。

展燕翔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對,仔細看沈夢蝶,她眼皮微微紅腫,分明是哭過了。

「怎麼回事?」他詫異的問,「為什麼哭?」

「沒有哭,」沈夢蝶強笑,「灰塵跑到眼睛裡了。」

「妳騙我!」拉住她的手,展燕翔吃了一驚,立刻摸摸她的額頭,「妳在發燒!」

「姨娘不舒服。」春兒說。

「不舒服就該躺著呀!」他毫不避嫌的一下子打橫抱起纖巧輕盈的沈夢蝶,不理會她尷尬羞澀的抗拒,抱進房裡安置在床上。

替她拉好被子,坐在床沿俯視著她,愛憐的說,「怎麼像孩子一樣,不舒服就哭呢?」

「不是的,」春兒說,「姨娘不見了東西,急得哭。」

「是啊!」珍珠接下去,「也不顧下著雪,命都不要,就在雪地裡找了一個下午,到天黑回來就發燒了。」

展燕翔心疼了,忍不住責備兩個丫頭,「妳們是怎麼伺候的,不好好看著她?」

「不關她們的事,」沈夢蝶不安的拉住展燕翔的衣袖,「是我要去找的,她們也陪著我找呢!」

「不見了什麼這麼要緊?」展燕翔問。

「就是姨娘常戴的那塊玉呀,用絡子絡住的那個。」春兒說。

「啊呀,怎麼就忘了呢?」展燕翔低呼,從袖裡摸出一樣事物,遞給沈夢蝶,「我從攏翠軒回來時撿到的,忘了給妳。是這個吧?」

啊,可不是麼?沈夢蝶睜大了眼睛,驚喜的接過來,緊緊攥在手裡一會,打開手仔細看了一會,又緊緊攥住,然後眼睛一眨,大顆的眼淚滾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展燕翔不解,溫柔的替她拭淚,突然好想好想低頭吻去她的眼淚。

「我好歡喜!」她無限嬌羞的笑了,「謝謝爺!」

        她那玉,紋彩橙紅斑爛,比鴿蛋略大,溫潤晶瑩,一看就知價值不斐。

        這等貴重的東西失而復得,當然是值得高興的。

        但是展燕翔的直覺告訴他,沈夢蝶在意的並不是那玉的價值,這件東西對她顯然有某種重大的意義。

        「這赤霞玉,是老太太給妳的吧?」展燕翔隨口問,心想大概是一向出手大方慷慨的白老夫人送給她的。

         沈夢蝶抿著嘴笑,搖搖頭表示不是。

        「是我自己的!」她說。

         展燕翔一怔。

         自己的?那意思是從傅家帶出來的了?

         是她前頭那個人給的?展燕翔想,怪不得這麼寶貝!

         他心裡掠過一絲不舒服的感覺。

        但面前的沈夢蝶,眼睫淚影未乾,卻笑得那麼甜蜜歡暢,那醉人的神態,讓他不由自主的心神恍惚起來了……………

         注視著沈夢蝶因燒熱而顯得胭紅的雙頰,他努力拋開那想親吻她唇瓣的慾望,吩咐珍珠,「去請秦總監過來一趟,就說姨娘不舒服。」

「不必了,爺。」沈夢蝶慌忙阻止,「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快去吧,珍珠。」展燕翔再次吩咐,看著沈夢蝶,溫和的告訴她,「我要去一趟簡陽。明天一早走,至少也得去一個月。妳今晚讓秦大夫看看,我走得放心點。」

「啊!」沈夢蝶怔了怔,微感鬱悶。

她來到鐵羽城之後展燕翔也曾出過門,但是這一次,彷彿跟以前有些不同。

「一個月?」她喃喃的說,眼睛黯淡了,「這麼久?」

她的不樂雖然讓展燕翔心疼不捨,但不知怎麼同時也讓他暗暗喜悅…………

 

                   第四章

 

展燕翔這次去簡陽一去竟去了兩個月。回來的時候,天氣已經開始熱了。

依照行程,原該傍晚才到的。但不知為什麼,越近雙翼山,他就越心急,索性漏夜趕了回來。

進了鐵羽城,在大堂前的廣場下馬,當職的守衛趕過來牽馬。

見了禮,守衛說,「城主早到了!」

展燕翔點點頭,拍拍身上的塵土,吩咐跟他一起去簡陽的下屬,「我先回梧桐院,你叫了人通知各位執事午時到議事廳集會,也回家休息一下吧!」

「沈姨娘此刻不在家,去了溜馬。」守衛說。

「溜馬?」展燕翔有些詫異,隨即想起淩兒提過教沈夢蝶騎馬,自己還把一匹好脾性的牝馬石榴花給了她。

「她一個人去嗎?」他問。

「是啊,剛走沒多久。」守衛說,又補了一句,「通常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

展燕翔略想一想,再度跨上馬,順著守衛指的方向馳進了樹林,憑著直覺走沒多久,果然見到林邊一棵樹下拴著石榴花。

將自己的坐騎也拴在樹幹上,展燕翔走到林邊。

林外斜坡下有個清澈的水潭,靠斜坡這邊是個石灘,水深及膝處有個床榻似的巨石。

沈夢蝶曾說過她喜歡坐在這塊平坦的石頭上欣賞對面石岩瀉下來的瀑布。

站在斜坡頂,展燕翔看到了沈夢蝶。

她側臥在那石床上,面對瀑布,頭枕著胳膊,赤足,褲腳捲至膝上,露著修長的小腿,離遠都可以感到那肌膚的嫩白光滑。

因為是側臥,腰肢細細,俏臀渾圓,那身段顯得更為曲線玲瓏。

展燕翔注視著,只見沈夢蝶慢慢翻了個身仰躺,她閉著雙眼,臉上的神態無限嬌慵,兩隻小手握成拳頭,放肆的張口打了個呵欠。

展燕翔正覺得有趣,沈夢蝶突然攤開了四肢。大大的伸著懶腰。因為穿著騎馬的短裝,緊緊的紮著小蠻腰,她那豐盈的胸部顯得特別飽滿,雙腿分外修長。此刻,也許因為肢體伸展到極限,她的足背繃緊,一雙張開的腿伸得筆直,輕輕抖動……

展燕翔剎時間覺得口乾舌燥,小腹下起了一陣騷亂。

該死,展燕翔嚥了一口唾沫,咬咬牙,她怎麼可以做出這種誘惑人的姿態?

不知道除了他,有沒有旁人偷窺過?他忍不住想,接著立刻決定把這個範圍得劃為禁地,不許旁人再踏足,以免春光外洩!

沈夢蝶坐了起來,散下一頭秀髮,輕盈的溜下了大石。

展燕翔以為她會慢慢的涉水上岸,但是不,她一路愉悅的踩著水玩耍,靈動的跳躍,及腰的長髮飛舞………

她的動作是那麼撩人好看,像個水上精靈,展燕翔一時看得呆了。

她跳到岸邊在石頭上坐下,放下褲管,慢慢的著襪穿靴,然後輕輕梳理了一會頭髮,舉臂攏起,重新挽好。

再站起來時,她又是那個端莊嫻靜的沈夢蝶了。

沈夢蝶走上斜坡才見到展燕翔站在那兒,楞了一下,驚喜的笑了,「爺回來了?」

看她加快腳步,有點吃力的上坡,展燕翔走下去在半途拉住了她的手。

沈夢蝶笑著讓展燕翔拉著她走到山坡頂。

「不是說傍晚才到嗎?」她問。

「嗯,我特地早點回來看看妳有沒有趁我不在到處亂走。」展燕翔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妳看,我一不在家,妳就跑出來玩,還穿了短裝,扮成個小子似的。」

沈夢蝶有點不好意思的看看自己縫製的短裝,「這,騎馬方便些。」

「淩兒說妳騎得挺好的。」展燕翔依然牽著她的手不放,「要不要一起溜一陣?」

沈夢蝶搖搖頭,體貼的說,「還是回家吧!爺趕了一夜的路,一定很累了,用過早飯,該休息一會。」

「也好!」展燕翔說,「我倒不累,也不是很餓,只是身上髒得難受,想洗個澡……來,我扶妳上馬。」他說,雙手握住了沈夢蝶的腰肢,在她低低的驚呼聲中輕輕巧巧安安穩穩的把她安放在石榴花背上。

「妳的腰好細。」展燕翔悄悄回味掌中溫軟的觸感,裝著不經意的說,一邊解開韁繩交給沈夢蝶,自己也上了馬。

兩個人一路並排慢慢策馬走著,閒閒的聊著天。

回到了梧桐院,沈夢蝶趕緊進澡房張羅。

替展燕翔準備好沐湯之後回過頭,她不由得怔住了。

展燕翔不但跟了進來,還脫了外衣,光著腳丫子,正在脫上身的衣服。

其實沈夢蝶也不是沒見過主子赤膊,但今天不知怎麼,卻覺得好害羞,不敢直視那精壯結實的胸膛。

注意到她的羞態,展燕翔樂了,突然頑皮起來,捉狹道,「要不要伺候我洗澡?」

他作勢欲解開褲帶。

明知主子在逗她玩,沈夢蝶還是飛紅了臉,輕啐,「爺壞死了……」

她扔下這句話,一溜煙跑了出去。

展燕翔大笑,那張羞紅的臉兒和那聲嬌滴滴的「爺壞死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久久不散………… 

 

                                                                               

 

「在看什麼?」展燕翔問,走到沈夢蝶身邊。

難得清閒,展燕翔帶她出來走走。

他們在利石鎮逛呀逛的,逛進了這家古玩店。

所謂古玩店,其實是舊貨店。真正的古玩沒有幾件。

沈夢蝶此刻正入神的看著一張琴,輕輕觸摸琴身的手彷彿有些顫抖………

「這張琴怎麼這麼短?」展燕翔好奇的問。

「這是給小孩子用的。」老闆親自趕過來,賠笑說,「小孩子手短,夠不上。許多富貴人家會特地請名匠打造給孩子學琴。」

「有趣!」展燕翔點點頭。

「這琴少說也有三十年了。」老闆說,「展城主您看,這是南邊的高手旋密先生所做,用了上好桐木,配得高下相宜,音韻清越。」

「旋密先生幾年前去世了,他的遺作流在市面上的很少。」老闆繼續說,「這琴,曾是屬於一位姑娘的。展城主請看………」

老闆捧起琴讓展燕翔看底部,上面清清楚楚的刻著一行字:夢蝶女史清玩 

展燕翔第一個反應是琴的主人跟他的翩翩同名。

可是當看到沈夢蝶一臉恍惚的神情時,他馬上知道,這琴,是沈夢蝶的舊物。

「這琴我們要了。」他若無其事的對老闆說。

「是,是,」老闆笑著,示意夥計包起那琴,「如夫人喜歡,是小店的光彩,這價錢小店也不敢多要,就算二百兩銀吧!」

沈夢蝶一直強忍著心裡的震撼激動。

她作夢也沒想過竟然會在這個地方重見兒時的玩物。

「翩翩,你不舒服,我們回去吧,嗯?」展燕翔溫柔體貼的說。

沈夢蝶點點頭,緊抱著放著琴的錦盒,默默的隨著展燕翔去寄存馬匹的馬廊取回兩人的坐騎。

一直到鎮外上了馬,慢慢的策馬而行,展燕翔才問走在他身側的沈夢蝶,「怎麼不說話?」

手緊握著韁繩,沈夢蝶低低的說,「謝謝爺!」

「我不是要妳說這個。」他看著她,「告訴我這琴的事。」

沈夢蝶沈默了一下,「這是我的琴。」她說。

「嗯!」他果然沒猜錯!

「古玩店的老闆說的不對,這張琴只有十來年。」沈夢蝶緩緩的說,「它是我六歲時,我爹爹請旋密師替我做的。」

見她不再說話,展燕翔問,「就這麼多?」

「如此而已,還有什麼呢?」

「妳家裡很富裕麼?」

「跟鐵羽城或傅家那種富裕差很遠。」她說。

展燕翔自白老夫人口中知道沈夢蝶九歲賣身傅家為婢。

定是家貧,才會賣身,他理所當然的以為沈夢蝶出身微寒。

但現在看來,她竟是個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呢!怪不得氣質不凡,一身大家閨秀氣派。

 

這孩子很吃了點苦…雖然是個再醮之婦,但那人才樣貌氣質,一點兒也不辱沒你……

 

展燕翔想起白老夫人的話,心下惻然。

「翩翩,」他柔聲說,「委屈妳了。」

沈夢蝶震動了一下,為什麼他們都這麼說?

「不委屈,」她低聲說,「你們都對我這麼好。」

 

                                                                   

 

展燕翔悄悄的注視著坐在案前正專心寫信的沈夢蝶。

        從利石鎮回來之後,展燕翔覺得沈夢蝶有些不同了。

        當然,她還是笑臉迎人,同樣的溫柔可喜,但展燕翔硬是覺得她眼裡常常會不經意的流露一抹淒楚的神色。

        其實,沈夢蝶並沒有變,她一直是這樣的,只不過展燕翔從前沒有留意罷了。

        他也沒有察覺到自己已不知不覺的動了情。

        沈夢蝶的一舉一動,像藤蔓繚繞那樣牽纏著他的心。

初次墮入情網的展燕翔,患得患失的怔忡著。

自從得回那短琴,沈夢蝶有空便會理琴。

展燕翔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只覺得挺好聽,但精通音律的秦維邦卻驚為天人。

        「真是難得,年紀輕輕,卻是一派大師風範…………」秦維邦讚不絕口。

        之後秦維邦送來一具琴給沈夢蝶。從沈夢蝶的極力推卻,展燕翔猜想那具琴定是貴重的東西。

        秦維邦堅持只有沈夢蝶配得上這琴,一定要送,沈夢蝶卻一定不敢收。

        展燕翔看他們推來推去感到有點不耐煩,不過是一具琴而已嘛!

      「我跟秦大夫買下來給妳就是了!」他說。

        沈夢蝶默默不語,半晌才輕輕說,「這琴,是無價之物……」

        展燕翔感到無趣極了,覺得自己似乎說了句蠢話。

        沈夢蝶走過來,第一次的,主動拉住了他的手。

        受寵若驚,展燕翔定定的看著沈夢蝶。

        沈夢蝶低聲說,「爺是做大事的人,不明白這些風花雪月的行當,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輕輕的,快樂感激的嘆息,「謝謝爺這麼疼我………」

        啊,這般的軟語溫存,百鍊鋼頓時化成了繞指柔,他滿心的不快立刻煙消雲散……

        「爺在想什麼?」寫完了信,沈夢蝶抬起頭,看見展燕翔正在發呆。

        本來沒有在想那件事,但是她這麼一問,那件事又回到他心上。

        他是越來越懊悔自己做過那個愚蠢的允諾啦!

明明是我的人,卻不能碰,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爺怎麼了?」看他發著呆,沈夢蝶不解的問。

        「沒什麼!」展燕翔悶悶的說,有些受傷的感覺~~她竟然一點也不把他放在心上!那樣安逸的過著有名無實的日子!

        沈夢蝶看著他,突然覺得展燕翔彷彿有點變了。

        剛來的時候,她覺得展燕翔頗為冷傲,讓她有點敬畏,然而漸漸發現他私底下其實很和藹,是個極容易服侍的主子。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態度變得難以捉摸,一時親暱,一時冷淡…………

        這是怎麼回事呢?

        她一向高高在上,氣勢軒昻的主子,此刻的表情竟然像個憂鬱的少年。

        沈夢蝶覺得心裡漲滿了愛憐的情緒,剛想說話,卻聽到守衛敲門,「稟告城主,慕容堂主求見。」

        展燕翔輕咳一聲,「進來吧!」

        一身黑色勁裝,瘦長個子的慕容堂主走了進來。

        「天機堂慕容無忌參見城主。」

        「不必多禮。」展燕翔微笑,「請坐。」

        「謝城主。」慕容無忌轉身對沈夢蝶抱拳為禮,「見過沈姨娘。」

        「慕容堂主好。」沈夢蝶斂衽還禮。

        天機堂主慕容無忌,三十歲左右,長得眉清目秀,卻一向冷冰冰,面無表情。

        但是今天,沈夢蝶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慕容無忌看著她的眼睛,彷彿有一絲暖意。

        在小廝進來奉茶的時候,展燕翔柔聲對沈夢蝶說,「翩翩,妳先回去吧!」

        沈夢蝶溫順的答應著,卻感到有一點點意外,因為通常展燕翔在攏翠軒處理的事都不會避她。

        沈夢蝶離去之後,展燕翔目注慕容無忌。

        慕容無忌把手上拿著的冊子奉給展燕翔,「城主命屬下查明的事都記載於此。」

        接過冊子,展燕翔吩咐,「簡單扼要的說來。」

「是!」慕容無忌回報,「如夫人先翁沈浩然是丁未年進士,滿腹才華,但生性恬淡,無意仕途,情願開館授徒,閒來吟詩弄詞,彈琴賞花為樂,與世無爭,恍如閒雲野鶴,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如夫人是獨生女,兩歲母喪。沈浩然一直未續弦,直到如夫人九歲方娶青樓才女李眉娘為繼室。當時有安南王郭義之外甥趙剛亦欲納李眉娘為妾,但李眉娘獨鐘情於沈浩然,無視趙剛富貴,下嫁沈浩然。」

        「趙剛心生不忿,授意當時杭州之縣縣官王世忠,買通人證,誣指沈浩然勾結江洋大盜。沈家雖非巨富,但是因為祖上曾為古董商,家中有些無法解釋出處的奇珍異寶,沈浩然百口莫辯,一介書生,吃不過嚴刑逼供,就此屈打成招問了罪,所有家產入官,沈浩然發配邊疆,家眷交與官媒發賣。」

        「沈浩然身受重傷,沒有熬到起解就死在牢裡。李眉娘聽見沈浩然死後,亦撞壁自盡。當年只有九歲的如夫人被賣到靖國公府為婢。之後的事,城主已知。」

        展燕翔靜靜的聽著,一言不發,面無表情,但眼神越來越冷…………

        慕容無忌在調查清楚這案件時,已知城主必然不會善罷干休。

        趙剛已惡貫滿盈,如今看著城主眼中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神色,他知道王世忠也已經等於是死人。

        「無忌,你知道麼?」展燕翔冷冷的笑,「我很慶幸我是一個江湖人!」

        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一套,可以快意恩仇,不必諸多掣肘。

        慕容無忌點點頭,略帶遺憾的說,「趙剛已於兩年前一命歸陰!」

        劍眉輕揚,展燕翔目露詢問。

        「據說是為人設計與身有惡疾之女交媾染病,毒發而死。」慕容無忌說,「此為傳聞,真假不敢定奪,但是趙剛死前渾身潰爛,痛苦呼號數十日才斷氣卻是事實!」

        展燕翔冷笑,「死得好!」

慕容無忌繼續說,「「王世忠因善吹捧迎逢,現已升九省督檢,目前住京城北大街。王某住宅的路徑,居處,起居習慣,以及衛侍分佈地點等等,屬下全已調查清楚。」

        「很好。」展燕翔讚許,「你很仔細。」

        「屬下可以即刻赴京。」慕容無忌說。雖然天機堂只是負責偵察,狙殺不在他職責範圍,但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無忌,」展燕翔陰森的說,「我要親自動手。」

        慕容無忌沒有勸阻。雖然鐵羽城能人大把,城主犯不著親身冒險,但換了是他,他也要親自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報這個仇。    

                              第五章

展燕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帶著沈夢蝶一起上京。他根本沒打算讓沈夢蝶知道她家破人亡的來龍去脈,但卻想要她親眼看見仇人的下場。

可是諷刺的是,當目睹王世忠的腦袋高掛城門旗竿頂,沈夢蝶驚嚇得把臉藏在展燕翔懷裡,喃喃低叫,「好殘忍!是誰那麼殘忍?」

展燕翔擁住她顫抖的嬌軀,輕聲說,「不殘忍!這人死有餘辜!」

「真的?這人是誰?」她好奇的問。

「九省督檢王世忠,」他告訴她,「不但貪,而且狠,為了錢,為了些許好處,可以埋沒良心,殘害無辜的人。」

沈夢蝶睜大了眼睛發呆,好一會兒,怔怔的問,「爺怎麼知道?」

展燕翔笑笑,「妳忘了我是誰?我想要知道的事,總有法子查得出!」

沈夢蝶怔忡的看著展燕翔,半晌,轉頭再看那高懸的人頭一眼,然後把臉埋進展燕翔懷裡,身子又開始發抖。

看樣子是嚇壞了!

展燕翔有點抱歉讓她受到這樣的驚嚇,雖然,軟玉溫香抱個滿懷令他心神蕩漾,但是這可不是該春情勃發的時刻。

他輕咳一聲,按捺住心猿意馬。

那樣主動的投懷送抱只是一個纖纖弱質害怕之下的反應,他不可以自我陶醉!

「不怕,不怕!」他柔聲說,一手輕輕拍撫她的背,一手關上窗子。

這當然也是他的安排~特意挑選了這家客棧,這間房間,讓她看得見城頭的旗竿。

如今該看的已經看了,他沒興趣看那些慌慌張張的兵卒笨手笨腳的取下王世忠的腦袋。

「爺……我……」沈夢蝶仰起臉,彷彿想說什麼,但哽咽難語。

看見她臉色蒼白,淚水在眼裡打轉,展燕翔後悔了。

他實在不該帶她來的。

擁住她,展燕翔歉咎,「嚇壞妳了?我真不該叫妳看!」

沈夢蝶搖搖頭,抓住展燕翔的衣襟,臉藏進他胸膛裡,開始嚶嚶啜泣。

展燕翔愛憐的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耐心的任由她發洩。

過了一會兒,展燕翔感到有些不安~~她哭得實在太久了!

他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哭成這樣。那種哭泣,像是有滿腔好深沈好深沈的悲哀。哭得他的心都酸惻惻起來了。

「翩翩,別這樣哭,」他終於忍不住,用力的摟緊了她,「這樣好傷身體!」

沈夢蝶沒有停,一直哭,哭得神昏氣短,假如不是展燕翔抱著她,早已滑倒在地上。    終於,哭飽了,哭累了,沈夢蝶漸漸停止,軟軟的靠著展燕翔,依偎在他強壯有力,卻無限溫柔的懷抱裡……………

 

                                                                   

 

「原來妳這麼不禁嚇!」展燕翔輕笑,仍然有點歉意,但是有更多的喜悅。

沈夢蝶竟然讓他抱著睡了一覺。

天一亮就被他叫醒拉起來看那東西,然後又狠狠的哭了一場之後,沈夢蝶疲倦的縮在他懷裡,乖乖的讓他抱著睡了個回籠覺。

當然,軟玉溫香滿懷,展燕翔不是沒有綺思的,但是,心裡的愛憐終究戰勝了邪念。

看著她梳洗過後依然浮腫的眼睛,展燕翔忍不住微笑。

沈夢蝶害羞了,躲避他的注視,「好醜,爺不要看!」

醜嗎?一點也不!楚楚可憐倒是真的!展燕翔欣賞著她少見的扭捏害臊的模樣,心情好得無以復加。

「還難過嗎?有沒有胃口吃東西?」他可是早已飢腸轆轆了。

沈夢蝶抿抿嘴,「我陪爺吃吧!」

那是沒胃口了!展燕翔嘆了口氣,歉然說,「早知道妳膽子那麼小,就不讓妳看了!」

沈夢蝶低下了頭,然後慢慢抬起,注視著展燕翔,黑亮的眼睛又漸漸浮現了淚花。

「不,爺,」她輕輕的說,「謝謝您帶我來,讓我看!」

展燕翔怔住。

這,是什麼意思?

「謝謝您為翩翩身冒奇險!」她緩緩的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翩翩在陰世的爹,眉姨,都感激不盡────」

「翩翩!」展燕翔瞪大了眼睛,上前拉起她,這一輩子沒有如此吃驚過!

她竟然知道!

這小小的女子,是不是聰明得太可怕了一點!

展燕翔有點不知所措。

「我記得杭州之縣縣官王世忠!」沈夢蝶低聲說,「容七爺告訴我他已是九省督檢,聖眷正隆,他不敢動他!」

展燕翔心一動,脫口問,「那麼趙剛…………」

沈夢蝶長睫一顫,淚珠滾落,點點頭。

展燕翔輕吸口氣,喃喃的說,「真的是傅嘉容設計的……………」

慕容無忌的調查裡當然也有傅嘉容的資料。

傅嘉容是個才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生得俊美秀逸,溫文爾雅,是靖國公府小一輩中最得寵的一個,可惜在二十二歲時染時疫不治…………

這種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竟然會為一個侍妾大費心思報仇雪恨,可見得沈夢蝶在他心裡的地位。

展燕翔有點不是滋味,「他對妳很好哇!」

「不是很好,」沈夢蝶哽咽,「是非常非常好!容七爺對我的恩情,我這一世是沒有機會報答的了!」

一股酸味直衝腦門,展燕翔注視著舉袖拭淚的沈夢蝶,心裡亂得一團糟。

但是想想傅嘉容都已不在人世了,還吃這種醋幹嘛呢?

展燕翔控制住情緒,放溫和了聲線,「我想他並沒有要求回報!」

沈夢蝶想了一會兒,點點頭,「確是沒有!」

她輕輕吸了口氣,突然偎進展燕翔懷裡。

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那麼安全,她真想永遠待在那兒。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不再害怕。

不再害怕他的擁抱,不再害怕他的觸摸。她甚至渴望他的擁抱,他的觸摸…………

好羞人啊,這樣投懷送抱!沈夢蝶心頭小鹿亂撞,但是,她是他的人,不是嗎?

清楚的感覺到她的柔情蜜意,展燕翔驚喜之中,又夾著幾分迷惘。

這樣突然其來的溫存,真教他手足無措。

「翩翩,」展燕翔的聲音乾澀,「妳這是怎麼呢?我可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真的有點像是在勾引他呢!沈夢蝶臉紅了,退開一步,但是展燕翔的手臂卻圈住了她…………

咕嚕…………

該死!展燕翔暗暗咒罵,這不爭氣的肚子,偏偏在這緊要關頭作怪!

「啊,爺餓了!」沈夢蝶想起剛才展燕翔說要吃東西,「咱們先用午膳吧!」

「嗯,」展燕翔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先』用午膳,」他壓低了聲音,「然後呢?」

沈夢蝶一怔,臉更紅了,嬌嗔,「爺好壞!」

「我壞?」展燕翔笑,「先用午膳,再用晚膳嘛!」

他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尖,「是妳自己想歪了喔!」

他大笑拉著她,「走吧!」

「等一等!」沈夢蝶跑開,拿起桌上的銅鏡照照,皺眉,「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的確還有點腫。

雖然展燕翔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但是也明白女人愛美的天性。

「這客棧的菜做得不錯,不如叫到房裡吃吧!」展燕翔輕笑,「不然人家看見妳哭得眼睛都腫了,還以為我不知怎麼『欺負』妳了!」

他似是有意把這「欺負」兩個字說得很曖昧,沈夢蝶忍不住心神蕩漾,臉紅心跳起來。

展燕翔喚來伙計點了酒菜。

高尚的客棧,招呼當然又快又好,殷勤的伙計很快的擺好了午膳。

菜餚很精緻,但是沈夢蝶吃了一點就放下筷子。

展燕翔知道她沒有什麼胃口,也不強逼她。

她靜靜的坐在一旁,溫柔的替展燕翔佈菜。

「還想不想再逛逛京城?」他問,「帶妳去玲瓏閣買首飾可好?」

沈夢蝶搖搖頭,微笑,「不用了,爺已經買了好多東西給我了!」

展燕翔知道九省督檢丟了腦袋之後,京城定會大起騷亂,所以下手之前,先帶沈夢蝶到處遊玩了幾天。

沈夢蝶拿起酒壺斟滿了展燕翔的酒杯,然後自己也斟了一點。

「爺,」她拿起酒杯,「翩翩敬爺一杯!」

她實在不知該怎麼表示自己的感激。

展燕翔有點意外,揚眉輕笑,愉快的舉杯一飲而盡。

看見沈夢蝶只是淺淺的泯一口,他忍不住逗她,「這叫敬我一杯?好像沒有什麼誠意嘛!」

沈夢蝶赧然,「翩翩不會喝酒,請爺包涵!」

展燕翔不依,鬧著要她喝一杯。

沈夢蝶拗不過他,只好端起酒杯。

她泯一口,又笑又皺眉,「好苦!」

「這酒怎麼這麼辣?」她按著胸口,「火燒似的!」

對於不會喝酒的人,這酒的確是太烈了。

展燕翔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叫壺梅子酒,甜甜的,喝不醉人。妳慢慢陪我喝。一個人喝酒,怪沒意思!」

大恩人主子要人陪喝酒,沈夢蝶還真不能拒絕。

也罷,假如真是甜甜的喝不醉人,又有什麼關係?喝就喝吧!

「挺好喝的!」沈夢蝶嚐著伙計送來的烏梅酒,味道果然很好。

「好甜,比爺那個好喝多了!」

她連喝兩杯之後,精神鬆弛了,豪邁感頓生,竟然主動頻頻敬酒。

其實哪有喝不醉人的酒,只是展燕翔沒想到沈夢蝶的酒力這麼差,正想制止,突然心念一動,改變主意。

沈夢蝶酒後嬌娜不勝的模樣,還真有點風流小寡婦的味道。

他想起剛才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滋味,慾念突生。

怪,以前怎麼會覺得她沒有風情?展燕翔怦然心動。

現在除了她,他再也不想要別的女人。

想到無數次閉著眼睛,把身下的女人當成是她,展燕翔的心跳得更快了!

這世上壓著別的女人,腦裡卻不停的想著自己的侍妾的男人,大概也只有他了吧!

看見她臉泛桃花,眼波橫流,展燕翔只覺得口乾舌燥。

「好熱………」沈夢蝶喃喃抱怨,玉手輕撫香腮。

「把外衣脫掉吧,反正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他忍不住試探。。

「嗯……」沈夢蝶竟然沒有拒絕,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當真解開衣帶脫下了外衣。

展燕翔發呆,看著她那薄薄的白色中衣下鮮紅的肚兜若隱若現,全身氣血控制不住的翻騰,胯間頓時像是燒起一把火似的。

「啊,涼快多了!」她輕笑,仰起那線條優美的頸項,舉袖輕按,問,「爺不熱嗎?要不要寬衣?我替爺寬衣好吧?」

展燕翔簡直要昏倒了,含糊的答應著,困難的按著桌子站起來。

沈夢蝶挨過去,腳步虛浮不穩,展燕翔連忙伸手相扶。

她一個踉蹌栽進了展燕翔懷裡,一邊吃吃嬌笑,一邊手按著展燕翔的胸膛站定。

沈夢蝶人是站直了,但手卻沒離開,輕輕的撫摸著展燕翔堅實的胸膛。

「爺好壯喔!」她嬌憨的說。

展燕翔只覺得熱血沸騰,猛的抱緊了她。

「嗯……」沈夢蝶低呼。

兩人的身體貼住了,他堅挺的慾望緊抵著她的小腹。

沈夢蝶彷彿有點迷惑,仰頭傻傻的看著展燕翔。

「爺幹嘛身上帶著鐵棒子呀?」她問。

展燕翔閉住了氣,不敢相信她竟然言語挑逗。

但是看見沈夢蝶一臉純真無邪的表情,不由得有點糊塗了,弄不清楚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爺,醉了嗎?臉這麼紅……」沈夢蝶輕笑,伸手溫柔的摸著展燕翔的臉。

眼前那張通紅的俊臉是那麼可愛,她忍不住踮起腳尖,湊上前親了親展燕翔的下巴。

這一下,早已情慾高漲的展燕翔再也難以忍受,一把抱起她往床榻走。

沈夢蝶發出一聲驚呼,卻沒有掙扎。

「去哪?」她勾住展燕翔的脖子,有點傻呼呼的問。

展燕翔沒空回答她,把她壓倒在床上。

「唉唷,爺好重……」她嬌嬌的抱怨,扭動身體,不經意的揉擦到他的慾望。

展燕翔發出一聲輕哼,情難自禁,一手大膽的摸上了她的胸脯。

她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他迷迷糊糊的想,在她這樣挑逗誘惑他之後…………

「噯,不要……」沈夢蝶害羞的推拒著展燕翔的手,可是他的愛撫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快感,讓她不由自主的呻吟喘氣了。

那嚶嚀嬌喘是催情劑,展燕翔忍不住俯頭用唇堵住了那張誘人的小嘴。

呵,滿口溫軟,帶著酒香,他貪婪的汲取,舌頭探了進去,撩弄摩挲著她的丁香小舌。

不理會她的悶聲抗議,展燕翔捉住她又推又拍的雙手拉高至頭頂,一手扣住,另外一隻手解開了她的中衣,放肆的溜進那肚兜下,輕輕揉握她胸前的軟玉。

柔滑豐盈滿手,頂端的蓓蕾在他掌心裡迅速的硬挺起來。

展燕翔亢奮了。

沈夢蝶喉嚨裡發出咿唔聲,那不停扭動的胴體是那樣刺激著他的官感,展燕翔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如此迫切的想要一個女人。

他暫時捨棄手裡的溫香,摸到她腰間……………

咦,竟然找不到帶!

他摸索著,腰帶彷彿是塞在子裡,但袴頭勒得緊緊的,手指都插不進…………

「這是什麼鬼子?」他鬆開她的唇,愕然低叫。

沈夢蝶喘著氣,揚起一串銀鈴似的輕笑,掙脫被掌握的手,白嫩的纖纖玉指點著展燕翔的胸膛,「你壞喔!」

她媚眼輕睞,被吻得微腫的紅唇嬌俏的嘟起,「想脫人家的子!」

展燕翔被她嬌媚的模樣惹得慾火中燒,幾乎忍不住想撕爛那條鬼子。

「別告訴我妳不想!」他低吼,手探下去。

沈夢蝶驚叫,想夾緊腿,無奈被他插在中間的腿強行分開。

「你不可以,不可以摸我………那裡啦!」她抗議。

手指揉按著她的柔軟,展燕翔的呼吸變得粗重,「為什麼不可以?妳是我的,我的!」

他的手不停的動著,張嘴輕輕齧咬她的唇瓣,欣喜的感覺到沈夢蝶不但停止反抗,居然還開始擺動腰肢迎合他挑逗著她的手指。

「舒服麼?」他低聲問,手動得快些,伸舌輕舔她的唇,逐漸往下移…………

「嗯………」含糊的回應,沈夢蝶的頭向後仰,讓他噴著溫熱氣息的嘴舔吻她細緻美麗的脖子,發出低低的,聽得出是極為愉悅的呻吟。

陶醉在她的反應裡,展燕翔的嘴唇移到她耳邊,「給我,好不好?」

沈夢蝶低低嘆息,恍惚的呢喃,「除了我的身子,我還有什麼可以報答你?」

她摟住展燕翔的脖子,微微顫抖,「但是我又好怕…………人家都說第一次會痛,是不是?」

指掌感覺到她軟嫩的私密處越來越熱,薄薄的布料漸濕,展燕翔禁不住心跳氣促,隨口回答,「妳怕什麼,妳又不是第一次!」

沈夢蝶突然用力推開他,嗔道,「我是好不好!我都沒有讓人碰過!」

展燕翔楞了一下,停住動作。

喝醉了的人,情緒真的變化多端難以預料,剛剛還溫柔得像小兔子,一眨眼就變成了小野貓!

等等,她在說什麼?沒讓人碰過?

她的意思是…………

她…………還是處子?

這,怎麼可能?

但是,喝醉的人不會說謊…………

展燕翔不由得半信半疑,瞇起眼睛,「妳,妳跟傅嘉容…………」

沈夢蝶一臉認真,「沒有,容七爺沒有!」

會嗎?她跟著傅嘉容五年之久,怎麼可能是清清白白的?

但是,仔細想想,她的體態舉止,的確不像個婦人…………

展燕翔開始覺得有可能是真的,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呆呆的看著她。

「你不相信我?」她嘟起了嘴,「人家真的還是處子,真的!」

她說得那麼直接,那麼肯定,展燕翔不得不信。

事出意外,他忍不住好奇,「為什麼?傅嘉容不能人道?還是,妳不肯?」

莫非這世上除了他,還有另一個不染指自己侍妾的男人?

「都不是!」沈夢蝶長睫輕眨,一臉無辜,「容七爺不要,容七爺心裡有人,他心裡有人,不要我……他保護我,不讓別的男人欺負我……他對我很好,很好,可是不要我,他說當我是妹妹……他愛的是嚴瑁………………」

沈夢蝶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變成口齒含糊不清的呢喃,然後眼睛一閉,居然睡著了!

「喂,喂,」展燕翔叫了起來,「不許睡,醒醒…………」

可是沈夢蝶已經沈沈的睡了。

展燕翔趴伏在她身上傻眼看了她半晌,頹然長嘆,翻身仰躺,瞪著帳頂。

可惡的小東西,居然就這樣睡著了!

雖然她裸露的身體依然誘惑著他,但是展燕翔可不願意在她人事不知的時候佔有她。何況,現在他心裡有種不是很舒服的感覺。

應該為她還是處子之身感到驚喜嗎?

也許吧!可是好像這回事也不是那麼重要。

那麼,重要的是什麼呢?

她跟傅嘉容並無夫妻之實…………

嗯,傅嘉容的心別有所屬,他愛的是個叫妍妹的女子,不要她!

但是,她呢?她要不要傅嘉容?愛不愛他?

那樣無怨無悔的守著,可見得是愛的!

現在還愛著他嗎?

她又愛不愛我呢?展燕翔自問,苦惱的掩住眼睛。

他終於知道自己哪兒不舒服了!

沈夢蝶說報答他,把身子給他…………

難道只是為了報答嗎?不是對他有情嗎?

穿著一條那樣古怪的子,可見還是提防著他的。

突然投懷送抱,大概是感激他替她報了殺父毀家之仇吧!

展燕翔的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微微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那樣想要她是不是因為還沒有得到她,但是絕對清楚他不要她為了報恩而獻身給他!

不,他不要她這樣!

他要她的身體,也要她的心!

展燕翔嘆了口氣。

看來這傅嘉容可真是個癡情種子,連這麼美貌的侍妾都忍得住不碰!

不像自己,展燕翔慚愧的想,色慾薰心,把曾許下的承諾置諸腦後,居然想趁她醉得糊里糊塗時…………

他想著不禁有點生氣,氣自己把持不住,也氣她──

既然要為她的容七爺守身,又何必嫁他展燕翔為妾?

轉頭看看香夢沈酣的沈夢蝶,展燕翔的心又軟了。

這麼美麗的弱女子,沒有人保護,如何生存?她也是身不由己!

算了!他咬咬牙,我又不缺女人,幹嘛勉強她!

爬起來,替沈夢蝶脫下鞋子,拉被子遮住那誘人的胴體,展燕翔在床尾盤膝而坐,收攝心神,調息入定………………

 

                                                                   

 

黑甜一覺,沈夢蝶終於醒了。

第一個感覺是頭疼,然後是迷惘~~不知身在何處。

她想了一會,才想起是在京城一家客棧裡。

怎麼啦?最後記得是在用午膳,也記得喝著香香甜甜的酒。

啊,一定是醉了!

有點赧然的坐起來,她突然吃驚──被子滑下,露出她坦露著肚兜的上身。

她慌忙拉起被子遮住身體,驚惶的探手一摸,心定了些。

還好,袴子還好好的穿著,身上也沒有什麼怪異的感覺。

這特製的袴子是教她擒拿手的女武師教她做的,只有自己可以穿脫。那腰帶縫死在頭裡,綁緊後塞進去,脫時要用力吸起肚子才能伸進一指勾出腰帶解開。

在傅家,沈夢蝶一直是這麼穿著,不敢大意,來到鐵羽城之後,才漸漸改穿普通的小衣。這回是因為出門在外,怕有不測所以這麼穿!

「醒了?」一把低沈溫和的聲音問。

沈夢蝶嚇了一跳,看清楚是展燕翔才鬆口氣。緊接著害羞了,縮進被子裡,密密實實的藏起身體。

「我………是怎麼了?」她怯怯的囁嚅。

看見她的迷惘驚惶,展燕翔知道她多半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

「我們喝醉了,胡鬧了一會!」展燕翔閒閒的回答,臉上看不出有絲毫不規矩的神色。

胡鬧?胡鬧到什麼程度?寬衣解帶,連肚兜都坦露了?

他們還做了什麼?沈夢蝶驚疑不定,臉兒一陣紅,一陣白。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展燕翔露齒一笑,「沒做什麼,別擔心,妳還是完壁!」

最後一句叫沈夢蝶大吃一驚,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他如何得知?天哪,讓我死了吧!她羞紅了臉,躲進被子裡。

那種撩人的羞態,展燕翔不是不動心,只是強迫自己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他走過去,彷彿要證明自己毫無芥蒂,大刺刺的往床沿一坐,隔著被子拍她,「妳都跟我說啦,妳那容七爺愛的是妍妹───」

「啊………」沈夢蝶驚叫,該死,連這個都說了,這…………

「看不出妳平日斯文安靜,原來喝醉了,竟然聒噪得不得了喔!」他輕笑,「說出來肯定沒人相信,嫁過兩次,居然還是處子!」

天哪,天哪,沈夢蝶再次暗暗哀叫,看來自己真的什麼都說了!

怎麼可以把七爺的私隱都說了出來?

她說了什麼?

豐神如玉的容七爺,私底下柔媚如女子?他的秘密情人是驃騎大將軍長公子嚴瑁?

真是該死,自己怎麼這麼沒酒品?喝醉了不乖乖睡覺,胡說什麼嘛?

「我們沒做什麼,妳可以放心!」

用被子遮住臉的沈夢蝶彷彿聽見展燕翔的嘆息。

「我答應過不碰妳的!」他說,聲音是一貫的清朗。

沈夢蝶的心不知怎麼微微一沈,思緒一時紛亂雜踏。

你真的不打算「碰」我嗎?她失望的想。

她感到失望,同時又詫異這個曾讓她安心的承諾怎麼突然變質了?

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想要他堅守這個承諾了?    

                                                第六章

「噯,珍珠,春兒,」沈夢蝶看著兩個丫頭收拾著剛用過午膳的桌子,問,「妳們昨天不是說今天午飯後要去鎮上走走嗎?」

「是啊,」珍珠回答,接著問,「可以嗎?」聲音裡流露著期盼。

「當然可以!」沈夢蝶微笑,「城主今天事忙,說要晚飯後才回家,妳們儘管去吧!」

「真的?」兩個女孩子雀躍萬分。

「姨娘也一起去?」春兒問。

「我看家。」沈夢蝶說,「我想洗個澡。」

「那我們真的去了喔?」春兒說。

「去吧!」沈夢蝶笑。

「春兒,妳去給姨娘備水,」珍珠高興的說,「這裡讓我來收拾。」

兩個女孩快手快腳的把事情做好,然後歡天喜地的出門了。

沈夢蝶在她們身後把院門關上,又拴上了房門,這才進澡房準備沐浴。

澡房裡那又寬敞又精緻的上等檜木浴池,此刻滿滿的放了一池暖水。沈夢蝶脫掉了衣物,正想跨進浴池裡,眼角看見穿衣鏡裡自己的影子。

她站住了,慢慢轉身面對鏡子。

鏡裡映出她苗條雪白的胴體。

 

妳的腰好細………

 

她突然想起那天展燕翔的話,想起他的大手握住自己的腰………

沈夢蝶有點情思蕩漾,不自覺的輕撫腰肢,注視著自己那白如凝脂的雙峰。

那兩點嫣紅,恍如雪嶺上兩朵紅梅…………

那天,在京城客棧裡喝醉酒,不知「玩鬧」的時候,他有沒有碰過我這裡?

或者,他有沒有想要…………

她又看了鏡子一眼。

夠了,沈夢蝶,她警告自己,別再胡思亂想,爺不會碰妳的,他答應過的。

非常不喜歡那種失望的感覺,沈夢蝶制止自己再想下去,跨進了浴池,坐進水裡。

她仔細洗乾淨了身體,泡在那溫暖的水裡,頭靠在池邊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見外面有騷動。

她睜開眼睛側耳傾聽,發覺確實是有人在拍門。

然後彷彿聽見是展燕翔在叫喚她。

這一驚非同小可,沈夢蝶趕緊跳了起來,匆匆忙忙的抹身著衣…………

外頭拍門的確是展燕翔!

他午膳後本來該繼續與各地來敘職的分堂堂主們議事,但發覺身上的袍子不知怎麼弄髒了,於是說回家換件衣服。

她現在在做什麼呢?他一路走一路想,心裡很清楚換衣服只是個藉口,他其實是想看看沈夢蝶!

看看她,說幾句話,心情會舒坦得多!

從京城回到鐵羽城之後,他們又回復了主僕的關係。

不,兩人之間,多了一點隨意,多了一點微妙的親密,甚至有一點點似有似無的曖昧。

只是,展燕翔懊惱的想,現在阻礙著他們的,除了那該死的承諾,又多了一個容七爺。

他承認自己很想要沈夢蝶,也相信假如他採取行動,沈夢蝶多半會依順的,但是他不能,也不願意接受她為了報恩而獻身,更不想在她心裡還沒放下傅嘉容的時候要她!

這種感覺很難解釋。有的時候,甚至連展燕翔自己都有點糊塗。

妻子去世後,展燕翔有過很多女人。

在他眼中,女人只是解決需要的工具,他從來沒有在抱著一個女人的時候想過這個女人愛不愛他?更不在乎她心裡有沒有別的男人?

為什麼對沈夢蝶的感覺會不一樣?

展燕翔邊想邊走的回到家。

沒想到梧桐院竟然關上了門。

展燕翔拍了半天沒有人應門,皺皺眉,索性施展輕功跳牆進去。

房門也拴上了。

「翩翩………」他拍著門叫喚。

但是等了好一會兒依然沒人應。

「搞什麼鬼?」他嘀咕,手掌貼住了門閂的位置,運氣移開門閂。

「翩翩………」展燕翔叫了一聲,往裡間走。

        「噯,來了,來了……」沈夢蝶從澡房裡喊出來,接著一陣「跺跺」的木屐聲,她半走半跑的出現。

一看見沈夢蝶,展燕翔腦子裡「轟」一聲,小腹下立刻竄起一股熱流。

她一頭青絲盤在頭頂,白嫩的赤足踩著木屐,月白肚兜下那鼔騰騰的胸脯隨著她的步子一顫一顫,下身薄薄的及膝小有點濕,貼在腿股上,肌膚隱約可見。

沈夢蝶一邊走一邊穿袍子,此刻一隻手臂穿進袍子裡,正待穿另一邊,突然一抬頭,發現展燕翔竟然已進了房,正瞪大了眼看著她。

她愣了一下,猛然醒覺自己衣衫不整。這一驚非同小可,慌亂的發出一聲尖叫,羞紅了臉,轉身就跑,但是被穿到一半的袍子拌住了腳,踉蹌了幾步,眼看就要狼狽的摔到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展燕翔飛身過來從後面摟住她的腰肢扶起了她。

裸露的背脊貼著展燕想那堅實的胸膛,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頸脖間,沈夢蝶霎時一陣頭暈腳軟,本能的掙扎著,展燕翔沒有放開,反而摟得更緊。

她不安的扭動,包在薄薄小褲裡那渾圓的俏臀不經意的擦過他腿間高漲的慾望。

展燕翔脫口發出一聲呻吟,低嗄的呢喃,「別動………」

        沈夢蝶隱約知道自己碰觸到了什麼,頓時頭臉火熱,不敢再動彈,一雙小手緊緊按住胸口,彷彿想按住那顆快從喉嚨裡跳出來的心。

展燕翔注視著她低垂的頸脖,她雪白的肌膚是那麼嬌嫩,髮根下有細細的茸毛……

再也抵受不了誘惑,他低頭輕輕的吻她的後頸。

感到一陣麻癢,沈夢蝶嬌羞的嚶嚀,身體控制不住的輕顫。

他的嘴唇柔柔密密摩挲著她的脖子。

當他輕吻著她小巧的耳垂時,沈夢蝶腳一軟,終於忍不住低呼,「爺……」

她仰起了頭,整個身子軟軟的靠在展燕翔身上。

彷彿受到了鼓勵,展燕翔扯掉了她身上穿了一半的袍子,雙手大膽的握住了那對豐盈富彈性的乳房。

隔著肚兜,都能感覺到那種驚心動魄的嫩滑,他喉嚨裡發出一聲抑制不住的輕哼,手溫柔的揉捏,感覺到她的乳尖硬挺起來,輕啄他的手心。

沈夢蝶筋酥骨軟,小腹下那種酸酸熱熱的感覺,令她不自覺的低低呻吟。

他讚嘆著吻她細緻的脖子,吻她柔膩的肩,呢喃囈語,「你好香…………」

沈夢蝶渾身火熱,情不自禁的扭動了。

她的身子磨蹭著他的,展燕翔再也難耐這樣的挑逗,這些日子來的顧慮堅持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身心鼓漲,滿滿是想要她的慾念,此刻什麼也不顧了,一下子打橫抱起了她,走向床榻。

突然驚覺展燕翔的意圖,沈夢蝶掙扎,「不,不要………」

「翩翩!」展燕翔低吼,「不許說不,不許再拒絕我!」

他當然記得答應過不會強迫她,但日漸強烈的情慾渴望遽然受到這樣的誘惑,就如洪流缺隄般一發不可收拾,展燕翔實在無法再控制自己。

他聲音裡的懊惱令她惶恐,沈夢蝶嬌怯怯摟住展燕翔的脖子,囁嚅著,「可,可是天還沒黑…………」

呵,原來並不是拒絕!

滿心歡喜,展燕翔低低的笑,「那有什麼關係?是誰說一定要天黑才可以?我偏要在白天,現在就要,不許妳推搪我!」

話雖然蠻橫,語氣卻很溫柔。

可是說得那麼直接,讓沈夢蝶羞澀得不知該如何反應,遲疑間已被展燕翔壓在床上。他的嘴唇一下子蓋住了她的。

沈夢蝶「嗯」一聲,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

他熱情的吻是那麼的火辣辣,那麼的霸道,又那麼的充滿了佔有的慾望。

那小小的肚兜不知什麼時候被解開了,他的大手緩緩的沿著她的肋骨往上移,溫柔的愛撫她的胸脯,惹得她連連嚶嚀,身子一陣陣輕顫。

沈夢蝶閉上眼睛,柔順的任由他肆意輕薄。

抑制多年的情慾已被挑起,她是那麼的渴望他的觸摸。

她喜歡他的吻,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他的擁抱。

他溫熱的舌頭探進了她微張的小嘴裡,與她糾纏著。

心狂跳,沈夢蝶不自覺的挺起了身子,更緊密的貼住展燕翔,軟嫩的小手揉搓著他的後頸,含住了他的舌頭,輕輕的吸吮。

她的回應讓展燕翔熱血沸騰,喉嚨裡發出了低沈的輕哼,摸索著扯她的小衣。

沈夢蝶很清楚將會發生什麼事,那種又驚怕又喜悅的感覺叫她渾身發軟,毫無抵抗力的允許展燕翔褪下了那最後的防護…………

 

                                                                   

 

展燕翔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渾忘了一大班等著他開會的下屬。

匆匆趕回議事廳,對著那一張張明顯強忍笑意的臉,他很肯定大夥兒都猜到發生什麼事啦~~

城主換衣服換了一個多時辰,準是換到沈姨娘床上去了喔!

這回慘了,什麼形象都沒了!

他努力保持鎮定,輕咳一聲,「勞煩各位久等了!」

眾人客氣的應著,展燕翔看見有人扭過頭偷笑。

笑什麼?他暗暗嘀咕,我就不信你們沒試過晌午溜回家「慰妻」!

想到剛才的忙亂,忍不住有點懊悔。

實在不該那麼衝動,迫不急待的要了她,事後非旦沒有時間輕憐蜜愛,還要她強撐著新承雨露的身子起來服侍他抹身更衣。

看見她蹲下去想替他穿靴時秀眉微顰,他忍不住愛憐的拉起她。

「很疼嗎?」他溫柔的問,一邊心疼,一邊卻莫名其妙的感到滿心歡喜得意。

她羞紅了臉兒,低聲回答,「不,不很疼………」

應該是很疼的,他忍不住想,雖然不是小姑娘了,畢竟是花徑不曾緣客掃的處子,那麼緊窄……

幸好自己還算控制得住,強忍亢奮愛撫挑逗那美麗的胴體,直到她顫抖難耐,主動挺起身子無言的要求他進入…………

想到那吸附包含著他的緊湊溫軟,展燕翔的小腹忍不住一陣酸熱,有點乾渴的抿了抿嘴唇。

嗯,雖然剛才洗了臉潄了口,但唇上彷彿還殘留著她的蜜液。

展燕翔的心神一陣蕩漾,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如此狂浪…………

也許是壓抑了太久,他渴望看清楚她的身體,渴望吻遍她每一分每一吋。

禁不住他的誘哄,她終於含羞順從,讓他俯下去,啜吻她溫柔的泉源。

她羞不可抑,先是強忍著不敢動彈,但漸漸按捺不住,扭動呻吟了。

她是那樣的讓他動心,情熱的反應讓他亢奮難禁,唇舌更加賣力的挑逗…………

真是不可思議,有過那麼多女人,卻從來不曾如此「奮不顧身」的去取悅對方。

想到那嬌媚入骨的輕喘低吟,展燕翔的耳朵一陣發麻,臉也熱了。

他口乾舌燥的拿起茶杯一口喝盡,接著抬眼看見一廳的人,個個臉有詫異之色,才驚覺自己失態。

這是怎麼了?先是為她失控,現在又為她失神!展燕翔警惕起來。

小心了,別要從此淪為不早朝的昏君才好,他告誡自己。

但是………他又想,我已經「盡責」了那麼久,就容我放肆一回吧!

 

                                                                   

 

沈夢蝶終於明白什麼是「魚水之歡」!

她從沒想到男女好合會是這樣叫人歡愉到不知身何在的一件事,更沒想到展燕翔在床笫間竟是如此的細膩痴纏。

雖然沈夢蝶沒有經驗,但也知道不是每個男人都肯在床上這麼努力的挑逗取悅女人的。

如今生活是那麼的甜蜜快樂,往日的陰霾消失得了無痕跡,無處尋覓,她一心一意的愛著她熱情的男人,再也別無所求。

這一天,閒來無事,沈夢蝶讓兩個丫頭出去逛逛,自己坐在窗邊做針黹。

「蝶姨!」展浩淩突然跑了進來。

「咦,淩官,怎麼這個時候過來?」沈夢蝶詫異的問。

鐵羽城有貴客,展浩淩此刻應該是跟著他爹招呼客人的呀!

展浩淩板著一張俊臉,一屁股坐在沈夢蝶身邊。

「怎麼了?淩官,跟誰生氣?」沈夢蝶更加詫異,放下手上的活計,轉身仔細端詳展浩淩。

是誰這麼大膽惹這位小少爺生氣?

「我討厭那個女人!」展浩淩沒頭沒腦的嘟噥。

「哪個女人?」沈夢蝶不解,溫柔的拉起他的手,輕輕拍著,「別生氣喔,告訴蝶姨是怎麼回事!」

對著沈夢蝶的溫言軟語,展浩淩的怒氣稍平,「藍家堡那個女的啦!」

藍家堡那個女的?

沈夢蝶知道鐵羽城的貴客正是這兩年跟鐵羽城合作開發玉礦的藍家堡堡主,夫人,還有藍小姐。

「我知道她想嫁給爹爹!」展浩淩突然不屑的說。

沈夢蝶一怔。

「你是說藍小姐?」她忍不住好奇,「你又怎麼知道她想嫁給城主?」

展浩淩輕嗤,「她一臉假笑,老是拉著我的手,好噁心!」

他的意思是人家因為城主而討好他?沈夢蝶失笑了,「淩官,你瞧,我不也拉著你的手?」

「那怎麼一樣?」展浩淩理直氣壯,「妳是我的蝶姨!」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沈夢蝶笑著搖搖頭,「她拉你的手,是喜歡你,怎麼就斷定人家想嫁給城主呢?」

「妳別問我怎麼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展浩淩固執的說,「真喜歡還是假喜歡,我有感覺的!」

沈夢蝶沈默了。小孩子的直覺通常都很敏銳,她不敢否認這點。

「我都不想理她,爹爹竟然瞪了我一眼!」展浩淩不悅的說,「爹爹從來沒對我兇過,竟然為了這個死女人──」

「嗯哼!」沈夢蝶輕咳,微笑著阻止展浩淩,「淩官,你是男人,這種話不好說喔!」

展浩淩畢竟是有教養的,聞言有點赧然,搔搔頭,不答話。

沈夢蝶溫柔的勸解,「城主從沒兇過你,是因為你沒做錯過什麼讓他兇你的事?你想會不會是今晚你對藍小姐有點無禮?城主覺得你逾規了?」

展浩淩想了想,點點頭。

不知怎麼,他就是對沈夢蝶服氣。

「藍小姐是城主的客人,你喜歡她也好,不喜歡她也好,都要顧全城主的面子,對她禮貌十足……………」

「我知道了,蝶姨!」展浩淩乖乖的點頭,但是又孩子氣的加了一句,「可是,蝶姨,妳可千萬別答應讓爹爹娶她喔!」

沈夢蝶楞了一下,忍不住苦笑。

她?她有什麼資格干涉城主?

 

                                                                   

 

「淩兒怎麼會睡在妳房裡?」展燕翔一邊更衣,一邊詫異的問。

「他來找我玩,留在這兒吃晚飯,又下了幾盤棋,也許是累了,竟在我床上睡著了!」沈夢蝶說,「我不忍心叫醒他。我想讓他睡這兒應該沒關係吧?」

展燕翔斜睨了她一眼,壓低聲音,「不知會不會妨礙我們『辦事』?」

沈夢蝶羞笑,佯嗔輕啐,「爺好沒正經!」

展燕翔低低的笑,伸臂一把撈住想開溜的她,摟在懷裡,在她耳邊小聲說,「我知道妳就是喜歡我不正經!」

沈夢蝶嫩白的雙頰染上了紅暈。。

「我說對了,是不是?」他調笑,逗弄她,「不然妳不會臉紅!」

沈夢蝶忸怩的避開他湊過來想吻她的嘴,「爺,今晚不行…………」

「為什麼?」

「凌官就睡在裡間………」沈夢蝶悄聲說。

「那沒關係,」他抱緊她,開始上下其手,曖昧的低笑,「妳別叫得太大聲就行了!」

「嗯啊,」沈夢蝶被他這句話羞得滿臉通紅,嬌嗔,「你,還不是你……討厭啦!」

她說不出口,把臉藏進展燕翔懷裡咬著嘴唇笑。

展燕翔心癢難搔,吃吃輕笑著追問,「我什麼?說啊,我怎麼樣?」

他想聽她親口說,是他弄得她欲仙欲死,讓她忘情的呻吟呼叫…………

沈夢蝶當然不肯說,被逼得急了,扭捏的跺腳,「你好壞,壞死了…………」

「我壞死了?」展燕翔不饒她,笑著繼續撩逗,「嗯,那,是誰?是誰說,爺,你真好,真好………………」

他學著她情濃時抑制不住發出的囈語,沈夢蝶聽著羞得簡直無地自容,抓住了展燕翔的衣襟,軟語央求,「爺,別說了,求你,求你別說了呵………」

看她真是羞極了,展燕翔不忍心再捉弄下去,低笑著收緊了雙臂,一隻大手往下滑,輕輕抓住了她的俏臀,把她按向自己………

沈夢蝶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勃發的慾望,有點著急,連忙反手拉住了那隻不規矩的大手,小聲說,「爺,今晚真的不方便,萬一淩兒醒來怎辦?」

展燕翔不得不承認她的顧慮有點道理,就只一牆之隔,萬一淩兒醒來聽見聲響跑出來撞見他們那不堪入目的場面那可狼狽了。

他是個男人還好,頂多尷尬,但可不能不顧慮到翩翩!

「不如我抱他回去吧!」展燕翔說。

「不要,不要!」沈夢蝶連忙阻止,「這樣一來,人家會猜到我們…………」

看她滿臉紅暈,展燕翔忍不住低笑,「那有什麼要緊,妳就是害臊!」

「不要嘛………」她拉著展燕翔的手,滿臉央求。

展燕翔不忍心違拗她,嘆了口氣,明顯的失望。

沈夢蝶感到很抱歉,可是展燕翔這麼想要她又令她覺得暗暗喜悅。

她離開展燕翔的懷抱,拉住了他的手,溫柔的說,「都二更了,我伺候爺安歇吧!」

展燕翔一怔,「妳不陪我睡?」

沈夢蝶有點為難,「淩官在,好像不太好!」

擁住她,展燕翔親暱的點點她的鼻子,「這有什麼?哪家夫妻不是一床睡的?」

夫妻?沈夢蝶一陣暈,咀嚼著他的話,滿嘴香甜。

展燕翔知道討好了她,滿意的低笑,擁著她往床榻走。

沈夢蝶站住腳,「等一等,我先去替淩官掖好被子!」

「妳真疼淩兒!」等她回到他的床上,展燕翔感慨的抱住她,心裡有種好喜悅的感覺,「淩兒也真喜歡妳!」

「誰能不疼淩兒?」沈夢蝶微笑。那倔強傲氣的俊小子,連鬧脾氣時都那麼惹人喜歡。

誰能不疼淩兒?展燕翔暗暗嘆氣,他親娘………他親娘就不疼他!

「爺怎麼了?」沈夢蝶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真是敏感細心的可人兒,展燕翔微笑,「沒什麼,我想到他娘!」

啊,沈夢蝶噤聲不語。

來了這麼久,從沒聽他提起他過世的夫人。肯定是教他傷心欲絕的恨事吧!那樣恩愛的小夫妻,天人永訣……………

沈夢蝶惻然,偎緊了他,愛憐萬分的安慰,「爺,別難過…………」

展燕翔苦笑,「早就不難過了!」

沈夢蝶有點詫異,抬起頭看他。

展燕翔淡淡一笑,問,「要不要聽?」

這還是沈夢蝶第一次聽他談往事,忍不住有點興奮。

「嗯,我要聽!」她溫柔的回答,小心不露出心急的表情,把頭枕著他的肩窩,小手擱在那堅實的胸膛前。

展燕翔把手插進她濃密細滑的秀髮裡,手指輕輕梳弄。

「如霜的父親是鐵羽城的老臣子,」他平靜的告訴她,「曾拼死護駕,救過我大師父,說起來有恩于我師父。所以後來我師父就幫我定下了這門親事!」

「她是白家最小偏憐的女兒,上頭四個哥哥,所以被慣得有些嬌縱,有時甚至是蠻不講理的。不過因為她長得嬌憨美麗,大家都寵著她…………她比我小一歲,在十七歲那年嫁給我。我們感情還算滿好,只不過她喜歡使小性子,很愛吃醋…………我那時年輕,事情又忙,不耐煩天天哄她,有時她叫我煩了,我就索性避開。」

        沈夢蝶靜靜聽著。

        「她嫁過來不到一年就懷了淩兒,一索得男,大家都很高興。不過,也許是生孩子吃了苦,她一直不肯親近淩兒。」展燕翔嘆了口氣,「淩兒八個月大時,我又讓她懷上了第二胎,她不想要,竟偷偷的服下打胎藥………」

        沈夢蝶暗暗吃驚。

        展燕翔輕吸口氣,握住了沈夢蝶擱在他胸前的手,輕輕捏著。

這麼久的事,雖說早已不傷心,但是想起來,心還是隱隱的難受。

「那天晚上,她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滾,到半夜打下了一個已成形的男胎,之後血行不止,連秦大夫都束手無策………她走的時候,天剛濛濛的亮………」

        沈夢蝶心疼不已,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貼在臉頰上。

        感覺到她的憐惜,展燕翔有點感激的輕吻沈夢蝶的額角,低喟,「我從沒跟人談過如霜,別人也避免跟我提她。出事那時,我兩位師父剛剛退隱黃山,不在鐵羽城,所以除了我,秦大夫還有幫如霜買藥的老媽子,別人都以為她是小產引致血崩去世的。老實說,她走了,我是很傷心難過,但也有一點恨她,恨她的任性愚昧………兩夫妻的事,外人很難 明白。人人都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恩愛夫妻,以為我這麼多年不娶是為了不能忘情於她,其實,我是對女人失望吧。」

        沈夢蝶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的握著展燕翔的手。

        「我不娶妻,不碰良家女子,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有需要時就往勾欄院去,那些煙花女子個個知情識趣,我無須花精神氣力去討好她們……當然,還有一些視貞潔為無物的蕩婦淫娃……」

        不知怎麼,他突然覺得他有點慚愧,「妳一定覺得我很不像話吧?」

        「不,我從沒這樣想過!」沈夢蝶懇切的說,「真的!」

展燕翔抱緊她,很想告訴她,他願意討好她,她是他唯一願意討好的女人…………

但是,怎麼說呢?

她這麼聰明,應該明白的吧!

 

                                                              

 

送走了藍家堡的人,展燕翔鬆了口氣。

那行人來到的第二天,他已經開始覺得不耐煩。只是畢竟是生意上的夥伴,不得不一盡地主之誼,好好的款待他們。

「藍小姐呢?也走了嗎?」沈夢蝶脫口問。

這話問得奇怪,展燕翔一怔,「當然也一齊走了!」

沈夢蝶自己也覺得問得莫名其妙,訕訕的笑了。

但是,怎麼藍家堡的人就這樣走了呢?明明聽見人家說藍小姐可能是未來城主夫人,怎麼沒下文了,難道…………

看見她狐疑的神色,展燕翔知道事出必有因,準是聽見了什麼閒言閒語,「翩翩,妳在想什麼?」

沈夢蝶吱吾了一會,鼓起勇氣,「爺跟藍小姐…………」

展燕翔揚起眉毛看著她。

哎,索性問明白好了,沈夢蝶想,於是坦然的問,「我無意中聽見有人說,藍小姐可能是未來城主夫人,可是真的?」

展燕翔微笑了,摸著下巴不說話。

這些年來,想把女兒嫁給他的人多到數都數不清。

藍英豪攜眷拜訪鐵羽城,展燕翔已經隱隱猜到藍英豪的目的,後來藍夫人要求見沈夢蝶,他更肯定藍家有意攀親。

「小妾沒見過世面,未免貽笑大方,不見也罷!」他這樣回拒了藍夫人。

嘿,結交上他的內眷,緊接著就會打蛇隨棍上!展燕翔才不會笨得自找麻煩!

藍英豪到底是一方霸主,女兒藍晴又是個出名的美人,當然不會硬要貼過來。這一下推搪,藍夫人明白他沒有意思,知趣的不再提………

看展燕翔笑而不答,沈夢蝶的心微微吊起。

城主夫人的位置仍然空懸,由什麼人坐上,她身為侍妾的無法不關心。

想到要跟別的女人分享展燕翔,心裡忍不住酸酸痛痛的不舒服起來。

但是她又有什麼資格吃醋?正牌夫人肯容她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這位藍小姐到底是不是真命天子?

「爺?」她真的想知道。

展燕翔笑睨著她,「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看展燕翔的神氣,沈夢蝶直覺得感到不是,緊張的心情鬆弛了些,不舒服的感覺去了大半,她抿抿嘴,「是就恭喜爺囉!不是就替爺可惜嘛!」

「可惜什麼?」展燕翔逗她。

「藍小姐可是個大美人喔!」沈夢蝶眨眨眼。

「說得也有道理!」展燕翔抱住了她,輕笑,「假如我娶她,妳吃不吃醋?」

沈夢蝶嘟起了嘴撒嬌,「我有什麼資格吃醋?人家不把我趕走,已經謝天謝地了!」

展燕翔愛極了這個小女人撒嬌的樣子,忍不住吃吃輕笑著把她壓倒在床上,「說得這麼可憐,我都心疼了!」他用鼻尖溫柔的摩擦著沈夢蝶的鼻尖,「這樣吧,我把選夫人的權力交給妳,好不好?」

沈夢蝶一愣,呆呆的看著他。

「我是說真的!」展燕翔說,「妳准我娶,我才娶!」

看他的樣子不像在說笑,沈夢蝶感動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妳讓不讓我娶藍小姐?」他又忍不住逗她,想再看她撒嬌的樣子。

沈夢蝶知道展燕翔是在開玩笑,乾脆大方的說,「假如爺喜歡就娶吧!」

沒想到她會一本正經的這樣回答,展燕翔意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真的那麼大方?」雖然他討厭女人亂吃醋,但是沈夢蝶不吃醋卻又讓他覺得怪不舒服的。

沈夢蝶想了想,低聲說,「只要爺疼我就行了!」

那滿臉的柔情,令展燕翔的心一盪,不由自主的許下承諾,「我疼妳,一輩子疼妳…」

他低頭覆住了她的唇,深情的熱吻,手摸索著解開了她的衣裳………

滿室霎時瀰漫著濃郁的春意…………

                    第七章

百花競豔,彩蝶飛舞,如此明媚的春光,正適合郊外踏青。

沈夢蝶看著與她攜手同遊的展燕翔,心情好得想飛。

「海棠…………」

咦?是誰這麼叫她?沈夢蝶詫異,這個她幾乎已經置諸腦後的名字?

「妳忘了我了?」他站在那裡,白衣勝雪,飄逸如仙,那溫文爾雅的微笑…………

「沒忘,我沒忘記,七爺…………」她喃喃的說,熱淚盈眶。

「如今妳有了終身倚靠,我可以放心了!」他溫柔的笑著看了看展燕翔,調皮的對沈夢蝶眨眨眼,「妳不再害怕那回事兒了吧?」

沈夢蝶又羞又喜,把臉藏進展燕翔懷裡,不依的撒嬌,「七爺…………」

 

剛剛清醒的展燕翔聽見沈夢蝶在夢中囈語,偎緊他,然後那麼嬌嬌嗲嗲的叫喚七爺!

七爺?容七爺?傅嘉容?

展燕翔呆呆的聽著,身體漸漸僵硬,心中生出的一股寒意,令他從頭冷到了腳底。

沒忘,我沒忘記,七爺…………

她…………夢見傅嘉容?

她居然在夢中抱著他,把他當成她的容七爺?

展燕翔彷彿被人照鼻梁重重的打了一拳,登時酸痛得雙眼發熱……………

呵,原來,她一直沒有忘記傅嘉容!

展燕翔的一顆心被撕裂般的痛了起來。

這些日子來,她絲毫不露痕跡,但剛才在睡夢裡終於洩漏了心事。

那麼,她的溫柔,她的甜蜜,她的熱情,全都是假的了?

展燕翔無聲的慘笑……………

原來,自己不過是傅嘉容的替身!

雖然他一開始就知道沈夢蝶放不下傅嘉容,但是經過了這些日子,他以為自己已經感動了她,沒想到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她始終念念不忘是那個對她不屑一顧的容七爺!

這樣一個虛情假意的女子,我又為得是什麼?展燕翔自問,心痛的咬緊了牙關。

想到自己那樣曲意的討好她,在床笫間賣力的取悅她,展燕翔憤恨不甘的情緒越來越濃厚,終於忍無可忍的推開了依偎在他身邊的沈夢蝶。

「啊……」沈夢蝶被這樣猛然一推嚇醒了,睜開眼睛一骨碌坐起來,怔忡的看著坐在床沿披衣的展燕翔,過了片刻才真正清醒。

「爺,怎麼了?」她拉起被子遮住胸部。

天還沒放光,應該沒到起床的時刻啊。

「想解手嗎?」沈夢蝶體貼的問,「我替你拿夜壺吧………」

那溫柔的語氣令展燕翔心軟,忍不住回頭看她。

這一看,更是心軟。

她擁被坐在那裡,略微散亂的長髮披在那粉光緻緻的裸肩上,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被子底下她那美麗的胴體…………

迷戀…………

是,迷戀!展燕翔告訴自己,你只是迷戀她姣好的容貌,她細滑如絲的嫩膚,她的豐胸細腰,還有她那雙長腿之間的緊湊溫軟…………

為什麼要在意她是否真心愛你?你從來不在乎的,不是嗎?

她不過是你的侍妾,是一個服侍你,讓你發洩情慾的女人而已!

沈夢蝶疑惑的看著展燕翔,他英俊的臉上沒有表情,但眼神卻很古怪,完全不是平常漾著情意的樣子。

「你~~」她剛想問他是怎麼了,展燕翔已經一把拉下披在身上的衣服,用力扯開被子,在沈夢蝶驚呼中推倒她,拉開了她的雙腿,撲上去狠狠的把他那堅硬如鐵的慾望刺進了她柔軟的身體裡………

雖然他昨夜灑下的愛液依然滑潤著她的身體,但那樣粗暴的入侵仍然叫沈夢蝶吃驚不適,她想抗議,但他炙熱的唇覆了上來,堵住了她剛好張開的嘴……………

 

                                                              

 

沈夢蝶悄悄的注視一言不發吃著早飯的展燕翔。

       她從沒見過展燕翔如此不愉快的樣子。他的臉色好像很………陰沈?又好像很痛恨嘴裡的食物似的,那麼用力的嚼。

        黎明時分那一場狂風暴雨似的………嗯,她不知那該叫什麼………

        展燕翔的情慾在清晨時分通常都很旺盛,但從來沒有像今天早上那樣猛烈,那樣狂暴得近乎蹂躪。

        想到他低吼著捧起她的臀部那樣猛力抽插著她,沈夢蝶忍不住臉紅耳赤了。

        雖然他那麼急迫的想要她令她不由自主的興奮,刺激得她幾乎發狂,但那種類似獸性的發洩還是使她覺得心裡不很舒服。

        她管自默默尋思,而看起來彷彿是在專心進食的展燕翔其實正在不著痕跡的打量她。

        從沈夢蝶恍惚的神情,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他知道自己稍早的狂暴令她不安了。

        但是那時她的表現卻好像也很享受他的剛猛,不是嗎?她體內的痙攣蠕動比什麼時候都厲害,讓他亢奮得無法持續下去,很不甘的失控了…………

        展燕翔回想剛才的情景,一邊心緒激盪,一邊忍不住冷笑。

        其實,所有的女人,都有著妓女的本質吧,他想,外表再怎麼端莊,照樣會為了某種目的取悅男人。

        她們骨子裡其實也都是蕩婦,只要被撩動了情慾,即使不愛你,也照樣可以張開腿任你予取予求…………

        沈夢蝶聽見了展燕翔那一聲冷笑,抬頭正好看見他臉上的怒意。

        這會兒她很肯定他是在生氣。

        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她不安的想,怔忡著。

昨天晚上還好好的,該沒有什麼事惹他生氣呀!

昨夜,他如往常一般痴纏。一番激情纏綿後,抱著她廝磨,頑皮的打散了頭髮,拿了一咎,把兩人的頭髮編在一起。

「這叫結髮!」他說。

結髮,可不就是夫妻嗎?

想到這裡,沈夢蝶忘了心裡的不安,嘴角露出甜蜜的笑意。

注意到她神情的變化,展燕翔不禁狐疑。

她笑得那麼甜蜜溫柔,是什麼意思?

她想到了什麼?想到昨晚的夢?想到傅嘉容?

展燕翔的胸口好像給什麼戳了一下似的,繼而生出一股怒意。

       「我不吃了。」他極力忍著想把碟盞掃下桌子的衝動,「我走了。」

        「爺不等我?」沈夢蝶愕然,他們昨天不是說好在早飯後一起去攏翠軒的嗎?

        「妳不用去了!」他丟下一句,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出去………

 

                                                                           

 

        展燕翔出去了一整天,直到過了晚飯才回來。

        一進梧桐院,就聽到沈夢蝶在撫琴。

       叮叮咚咚的琴聲很悅耳,但是卻讓展燕翔覺得煩躁不安。

        他站在門外,聽見沈夢蝶隨著琴聲低吟,「芳情唯自遣,雅意無從訴…………」

    展燕翔苦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無法領略那樣的詩情畫意。

        她是在懷念傅嘉容吧?他酸酸的想。

   除了在京城醉酒那次,沈夢蝶從來沒有提過傅嘉容。但是自慕容無忌詳盡的調查報告中,展燕翔得知傅嘉容是個音律高手,他也知道沈夢蝶和傅嘉容曾有一次在宴會中以琴簫合奏,技驚四座。

   他可以想像得出清麗脫俗的沈夢蝶配著俊逸出塵,風流倜儻的傅嘉容,會是怎樣一對神仙眷屬。

而他,因為是鐵羽城唯一的接班人,自幼就受著兩位師父嚴格的訓練。鐵羽城事業龐大複雜,要兼顧的東西實在太多。

江湖中人,當然以武為主,念書只求能讀能寫,展燕翔雖然已經算是有點墨水,但對於作詩填詞卻不在行,琴棋書畫這些怡情養性的玩意兒更加沒有時間鑽研。

展燕翔一向自視甚高,但此刻突然想到人家口中文武雙全,富可敵國的他,在沈夢蝶眼中,大概只是個富有的莽夫而已!

連他都覺得跟高雅的傅嘉容一比,自己不過是個庸俗的武人罷了!

               展燕翔嘴裡生出一陣又酸又苦的感覺。

她當然不會為他吃醋,他沮喪懊惱的想,她在意的,只是她那豐神如玉的容七爺!

他竟傻到一頭栽了進去,把她當心肝寶貝似的疼著。

               但是,掏心掏肺的對她再好,她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傅嘉容,即使傅嘉容不愛她,對她不屑一顧!

        對他展燕翔的溫柔慰貼不過是盡著侍妾的本分討好主子罷了,何嘗有情?

想到沈夢蝶昨晚在睡夢中抱著他叫七爺那種嬌不勝情的模樣兒,展燕翔滿心充斥著鬱悶憤慲的情緒,胸腔漲得像是要裂開似的,禁不住想,當她在他身下扭動,眼波橫流,婉轉嬌吟的時候,心裡想得是誰?

當她忘情呢喃著「爺,你真好,真好…………」的時候,叫得又是哪個爺?

就在這滿腹心酸氣苦的當兒,展燕翔聽見沈夢蝶低低嘆氣,繼續輕吟,「顰思復嘆息,夢繫知音處…………

呵,夢繫知音處!

最後那句詞恍如一把刀插進他的心窩裡,展燕翔倏然睜大了眼睛。

是,果然如此,她魂牽夢繫的,就只是她那知音人傅嘉容!

              一股濁氣猛然上湧,展燕翔失控的衝進房裡,大喝,「不許再彈!」

              沈夢蝶嚇得跳了起來,一根弦「硼」的斷了,她吃驚的站定看著怒獅似的展燕翔。

              「滾出去!」展燕翔對聞聲趕過來的珍珠春兒怒喝,「回房去,不許出來!」

              珍珠春兒驚慌失措,不敢違拗,但又不放心沈夢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惶恐的呆站著。

              看見兩個丫頭不聽命令,展燕翔更加暴怒,控制不住的衝過來伸手抓沈夢蝶。

              沈夢蝶大吃一驚之下本能的側身,不假思索探出右手抓住了展燕翔的右腕,左掌緊跟著挺上朝他的右手肘拍去…………

        展燕翔又驚又怒,驚詫的是沈夢蝶居然會使這一招天地無極手,惱怒的是她居然用這種狠辣的招式來對付他!

其實沈夢蝶學得只是幾招但求自保的功夫,練得滾瓜爛熟,慌張之下隨手就使了出來,根本不知輕重!

               這一掌若是拍實了,展燕翔的手臂就算不斷,也要傷了筋骨。

        不過展燕翔豈會讓她拍中,快速欺身向前,被沈夢蝶抓著手腕的右臂順勢一送,沈夢蝶就不由自主脫手驚呼著往前衝了出去。

        沈夢蝶踉蹌了幾步,眼看就要俯面撲倒在地上,沒想到她腳尖一點,巧妙的翻身一旋,竟然穩穩的站住了!

        展燕翔真正吃驚了,電光石火之間腦中突然閃過那天在水潭沈夢蝶自大石靈活跳躍到岸邊的畫面…………

        「七星迷蹤步……………」他脫口而出,「妳連這個都會………」

        倆人動手過招只是一剎那的事,沈夢蝶雖然還在驚疑不定,但知道自己剛才的確是使了「七星迷蹤步」裡的「星移物轉」,當下喃喃回答,「是,是七爺教的…………」

        傅嘉容雖是個嬌生慣養的豪門子弟,他的密友嚴瑁卻是將門之後,武功高強。倆人互補長短,傅嘉容教嚴瑁詩歌詞賦,嚴瑁則授以武功。但傅嘉容習武只為健體防身,鮮少表露人前,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傅嘉容有一身頗為不俗的武功。

        這「七星迷蹤步」是傅嘉容學自嚴瑁然後轉授沈夢蝶的。

        「七爺教的?」展燕翔驚訝,隨即感到一陣苦澀。

        他雖然自視甚高,但因為對沈夢蝶用情實在太深,不免患得患失起來,下意識裡總拿自己與傅嘉容比較。琴棋書畫方面他不得不服輸,承認自己只能望其項背,如今發現傅嘉容竟然允文允武,實在是個不小的刺激。

        難怪妳對他念念不忘,夢裡也想著他,枉我對妳…………

        展燕翔胸臆間一陣酸苦。

        自己還真是被迷昏頭了,他又想,竟然糊塗大意到這種地步,連枕邊人是個會家子都沒有察覺!這事要傳出去,怕不笑掉別人的大牙?

        妒恨惱怒傷心慚愧各種各樣的情緒一股腦的湧了上來,展燕翔幾乎要抓狂了。

        他看向呆站一旁嚇傻了似的珍珠春兒,怒喝,「出去!」

        「城主………」

「姨娘…………」

珍珠跟春兒如夢初醒,惶悚的顫聲呼喚,卻沒有要出去的樣子。

展燕翔怒火更熾,轉向沈夢蝶。

「叫妳的丫頭出去!」他咬牙切齒的命令,「別以為我不敢當著她們的面炮製妳!」

炮製她?為什麼要炮製她?他要做什麼?沈夢蝶愕然。

雖然眼前的展燕翔是如此的陌生,狂怒的樣子叫她心驚肉跳,沈夢蝶並不是十分懼怕。

她不相信他會傷害她!

深深吸口氣鎮定心神,沈夢蝶看著兩個嚇得發抖的女孩子,平靜的說,「珍珠,春兒,妳們出去吧!」

兩個女孩同聲答應,卻遲疑不動。

「聽話,回房去!」沈夢蝶擔心這兩個丫頭會吃虧,溫柔堅定的說。

珍珠春兒躊躇片刻,終於乖乖的走了。

「妳倒是本事,」展燕翔冷笑,瞪著她,「鐵羽城的人,居然對妳服服貼貼,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此刻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沈夢蝶反而覺得比較安心。

「爺是怎麼了?」她溫柔的說,上前拉住他的手。

展燕翔的心一軟,但隨即湧起一股反感的情緒。

不,不要耍這種伎倆!他惱恨的想,用這種柔情萬千的手段來籠絡一個男人,心裡卻想著另一個!

妒忌憤怒之際他摔開沈夢蝶的手,但是自己也怔忡著。

他能怎麼樣?

畢竟他不是會對女人動粗的男人,何況沈夢蝶並沒有做錯什麼!

她只是不愛他而已!

想到這裡,傷心的感覺蓋過了憤怒,展燕翔的眼睛不爭氣的紅了。

沈夢蝶驚慌的注視著展燕翔臉上變換不定的表情。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露出這種氣憤傷心的樣子,但沒有時間去分析思考,本能的挨上去,心疼愛憐的低聲喚他。

那一聲嬌柔的「爺」,剎時間又勾動了展燕翔心裡的怒氣。

這算什麼?委曲求全嗎?他想。

他情願她像初來時那樣,被他碰觸時見鬼似的蒼白了臉。至少,那樣的她表裡如一。現在算什麼?跟妓女有什麼分別?妓女是為了銀錢,她為了有所依附,同樣出賣自己的肉體!

「滾開!」他暴喝,用力的推開沈夢蝶。

沈夢蝶冷不防,驚呼著跌坐在地上。她掩住嘴,瞪大了眼睛惶惑不解的看著這從來沒對她大聲說過一句話的枕邊人。

她驚慌無助的神態讓他不忍,卻又對自己的心軟感到惱怒。

為了抗拒著自己逐漸軟弱的情緒,他努力裝作不屑一顧,冷冷的說,「別做出這等妖裡妖氣的浪蕩樣,叫人噁心!妳看看妳自己,跟娼妓有什麼分別?」

沈夢蝶真正驚嚇了,張口結舌之後滿臉通紅,淚承於睫。

展燕翔的話不但難聽,眼中及語氣裡流露的厭惡更叫她羞慚難堪傷心……………

 

                                                                           

 

假如沈夢蝶知道是為了什麼,也許會好過些。

但是她一點也不明白!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了,恍如一場惡夢。

她的心一直那樣痛著,翻來覆去只有那一句~~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

莫名其妙的暴怒,輕蔑無情的侮辱了她,然後拂袖而去。

之後蹤影全無,把她丟在梧桐院,不聞不問。

一定有原因!

沈夢蝶堅信展燕翔必定有他的理由。

她得弄個清楚明白。

但是展燕翔這幾天都沒有回梧桐院,她想問也無從問!

好吧,你不來見我,我去找你好了!她想。

沈夢蝶終於鼓起了勇氣,到攏翠軒去找展燕翔。

在門外當值的連環看見沈夢蝶禁不住高興。

城主搬到攏翠軒住了好幾天沒回家,沈姨娘也沒出現。連環知道傳說他們鬧彆扭的事大半是真的!

展燕翔變得陰沈冷漠,叫離他最近的連環鎮日提心吊膽。

如今沈姨娘主動前來相就,事情應該有轉機吧!

連環一邊想,一邊滿心歡喜的跟沈夢蝶請安,然後高高興興的通報。

沒想到展燕翔冷冷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沒聽見我說誰也不見嗎?」

但是,沈姨娘………連環囁嚅著不敢說話,回頭為難的看著沈夢蝶。

沈夢蝶的心冷了半截。一種絕望的感覺充斥著胸臆,竟連當著連環被展燕翔拒絕也不感到難為情了。

「沈姨娘………」連環難過的看著她變得蒼白的臉。

沈夢蝶輕輕吸了口氣,勉強微笑,「城主忙,我的確是不該打擾他的!」

她不想連環看見她的眼淚,連忙咬緊牙關轉身快步的離去。

攏翠軒裡,展燕翔僵直的坐著,心中驚濤駭浪不住翻騰。

剛才突然聽見沈夢蝶的聲音,他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

那天一時控制不住口出惡言,看見她眼裡的驚駭轉為羞慚傷痛,大顆的淚珠滾下她慘白失色的面頰,他的心揪成了一團。

天哪,他竟那樣胡言亂語殘忍的傷害了她!

那一剎,他想抱住她,求她原諒。

但是,他退縮了,像個懦夫一樣,拋下坐在地上掩面默默流淚的她,逃得遠遠的!

這幾天,展燕翔一直沒有回梧桐院。

表面上,他彷彿若無其事,照樣冷靜積極的處理著一切事務,只有他自己知道,實際上,他五內如焚,惶惑不安。

他不停的告訴自己,他沒有錯,欺騙他的女人,應該要受到懲罰。

但是,最終不得不承認,她並沒有騙過他,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把她的溫柔當成愛戀。

懊悔,愧疚,沮喪,傷痛,各種複雜的情緒,讓他無法面對沈夢蝶。

他沒想到她竟沒有恨死他,更沒想到她會來!

但是,懊惱啊!他重重的搥了一下胸口,自己竟不懂得把握機會,竟在不知所措之下,愚蠢的把她趕走!

展燕翔滿心紊亂,握緊了雙拳,努力想理出個頭緒。

沈夢蝶主動來找攏翠軒找他意味著她已經原諒了他殘酷無情的話,那麼……………

展燕翔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太衝動。

也許不應該憑著幾句夢話就斷定她是虛情假意的,展燕翔懊悔的想,畢竟這一段日子來的歡愛從沒令他覺得她並非真心。

去,去找她吧,他告訴自己,既然她沒有怪你,那麼快去找她吧!

但是……………他又猶豫的想,怎麼解釋自己的狂怒失控呢?說什麼呢?

展燕翔煩躁的站起來踱步,好半天才想,或許什麼也不必說!

以沈夢蝶柔婉的性格,也許他只需要向她張開雙臂,她就會投入他的懷抱,嚶嚶啜泣著讓他撫慰,哭完之後,事情也就雨過天晴……………

壓在胸口那沈甸甸的大石頭突然消失了,展燕翔聚攏了好幾天的眉頭漸漸舒展,他踏著大步走過去拉開門。

站在外面的連環急忙躬身為禮,「城主!」

展燕翔點點頭,有點尷尬的想,連環多數會猜到他這是去找沈夢蝶吧!

「我回去了!」他含糊的交代了一聲,快步走開。

「城主……………」連環在他身後呼喚,彷彿有話要說。

但展燕翔不想理會,頭也不回的大步朝梧桐院的方向走去。

越近梧桐院,他的心跳越快,及至院門口,已經緊張得腦子都有點昏了,不得不停下來緩和一下。

展燕翔站在那裡深深吐納,正在努力的鎮定情緒的時候,聽見院裡傳出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個大概是負責洗滌的僕婦抱著大布包從梧桐院出來,看見展燕翔,連忙彎腰參拜。

「啊,城主回來了,見過城主!」

展燕翔敷衍的嗯了一聲,正想進去,聽見僕婦說,「沈姨娘不在家呢!」

「不在?」展燕翔怔住了。

「是啊,珍珠姑娘說,沈姨娘出去逛逛散心!」

逛逛散心?展燕翔皺起了眉頭。

看主子沒說話,僕婦賠笑,「奴才先告退了!」

展燕翔揮手示意僕婦離開,然後陷入了沈思。

會去哪裡呢?他想,突然記起剛才連環的呼喚,忍不住嘆氣。

連環大概是想告訴他沈夢蝶是朝攏翠軒後面樹林那個方向走吧!

看樣子沈夢蝶多半是去了她最心愛的水潭那裡!

怪只怪自己心虛心急,不理會連環,白白的兜了個大圈。

也好,他微笑,水潭那裡清靜無人,要哭要鬧,都只是他們兩個的事。

他的心情突然輕鬆了,轉身邁開大步向樹林走去……………

展燕翔猜得沒錯,沈夢蝶的確是去了水潭那裡。

她痛哭了一場,此刻剛止住,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淚眼模糊的望著對面的瀑布,痛斷肝腸的思前想後……………

 呵,男人的心,果然是靠不住的

那麼炙熱的情愛,突然就變得比冰還冷!

就算她做錯了什麼,也該說清楚才是啊!這樣不明不白的,讓她死了也是個糊塗鬼!

也許,並不是她做錯了什麼,只是他變心了,不再喜歡她了!

沈夢蝶捧住了絞疼的心,想起傅家的那些爺們,娶一個女人進來,心肝寶貝似的,也不過十天八天就丟在腦後了。

展燕翔也是男人,會這樣也不稀奇!

只是反臉比翻書還快,實在難以接受!

沈夢蝶抱著膝蓋呆想,眼淚又開始一滴滴的掉在衣襟上。

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假如容七爺不死就好了!她想。

在悲傷的時刻,她總是想起待她如親妹的傅嘉容。

家破人亡之後,她孑然一身,後來傅嘉容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朋友了。她是真的準備陪伴他一生一世不嫁人的!誰知他就這樣撒手人寰,拋下了她。

假如容七爺不死,她不會逃離傅家,不會碰上白老夫人,不會做展燕翔的妾,不會愛上他,不會讓他寵上天,然後無情把她從雲端推下地獄,重重的跌得粉身碎骨……………

假如容七爺不死……………

沈夢蝶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傷痛,再度放聲大哭。

「容七爺……………」她哭著低喚,一股悶氣漲滿胸腔。

啜泣著,沈夢蝶仰首向天,突然抑制不住大聲狂喊出來,「容七爺……………

那悲慘淒涼的呼聲在蒼穹間迴盪……………

沈浸在哀痛之中的沈夢蝶不知道展燕翔在反覆思量之後終於鼓起了勇氣追出來找她,此刻正站在斜坡頂上。

聽見她悲悽的呼叫容七爺,展燕翔踉蹌了一步,扶著樹幹站住,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第八章

 

展燕翔終於回到梧桐院的時候,那兒已是人去樓空!

沈夢蝶搬回了她初來鐵羽城時住的望月樓,珍珠跟春兒當然也一併去了。

「城主不回家,因為我在那兒!梧桐院畢竟是城主的屋子,我不能鳩佔鵲巢………

秦總監向展燕翔轉述沈夢蝶跟管家娘子說的話。

展燕翔面無表情的聽了,無言的點點頭。

隨她吧!他想,強忍著心底深深的痛與不捨。

這樣也好!反正他在攏翠軒住得很不習慣。

他想念他那張舒服的大床,想念那精緻的檜木浴池……………

但是回到梧桐院之後,他才發現,他想念的,其實是與他在床上纏綿繾綣的她,想念的,是與他在池中親密嬉戲的她……………

他努力想忘記沈夢蝶,但是怎麼也放不下。

 

明知相思苦

何必苦相思

幾番細思量

還是相思好

 

展燕翔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喜歡這些鴛鴦蝴蝶派的詩詞了。它們是那麼貼切的形容出他心裡的感覺!

每當夜深人靜時,思念齧咬著他的肝腸,他會偷偷溜到望月樓,伏在屋頂上,靜靜的傾聽她的動靜,猜想她在做著什麼。

他害怕見到沈夢蝶,卻渴望感覺到她就在他的附近。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露水沾濕了衣服,他輕輕的唸。

呵,為她風露立中宵!

有一天,他看到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不由得心動神馳,怔忡半晌,眼睛漸漸濕潤了……………

 

                                                              

 

搬到望月樓之後,沈夢蝶的情緒反而平靜下來了。

也許不該說平靜,該說一顆心越來越冷,終至完全放棄了希望。

竟日無所事事,她開始繡花,把全副精神都放在那上面。

有一天,楞楞的看著越積越多的刺繡,沈夢蝶突發奇想,把繡好的香囊,絹帕,枕套,鞋面,林林種種各式各樣的製成品,交給珍珠帶回家委託親戚拿到鎮上的繡莊寄賣。

剛開始只是好玩,沒想到反應出奇的好,不但拿出去的都賣得掉,還有人訂購,指明要沈夢蝶的針黹。

這天珍珠看著春兒剛從繡莊取回來的訂單,吃驚的低叫,「這麼多?」

沈夢蝶就著珍珠的手看了一眼,微微感到驕傲。

果然有人識貨!

「這不成!」珍珠說,「光靠姨娘十根指頭,怎麼做得了這麼多?」

這確實是個難題!沈夢蝶想了一下,「這樣吧,跟繡莊說一聲,每個月只能交若干件,請他們多多包涵……………

珍珠答應著,心裡卻有點不安~~堂堂展城主的如夫人,竟然賣針黹賺銀兩,傳出去好像不太好。

「姨娘,城主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沈夢蝶一怔,強忍心酸淡淡的笑了,「妳說城主有空理我的事嗎?」

珍珠難過的閉上了嘴。

的確,搬離梧桐院將近半年了,城主不但一次都沒來探視姨娘,連派人問候都省了。

看樣子,城主真的是不要姨娘了!

 

                                                                   

 

「不要你蝶姨?」白老夫人震驚的看著她的寶貝外孫。

展浩淩一臉沈重,絕不是說笑。

「怎麼會?」白老夫人追問,「你上回來不是說他們很要好嗎?」

「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展浩淩悶悶不樂,把沈夢蝶怎樣搬離梧桐院,展燕翔怎樣置之不理等等,一五一十的告訴外婆。

白老夫人聽了吃驚之餘著實煩惱。

曾有人說白老夫人利用沈夢蝶來鞏固桐城白家和鐵羽城的關係,這些閒言閒語傳進白老夫人耳中,心裡儘管很不爽,但只要這兩口子情投意合,那些無聊的話她可以問心無愧的不去理會。

但是,現在聽見沈夢蝶被「打入冷宮」,她坐立不安了。

「爹爹跟蝶姨都叫我不要管大人的事,可是我看見蝶姨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樣子,真的好難過!」展浩淩煩惱的說。

白老夫人發了一會兒呆。

不行,她想,她得跑一趟鐵羽城。

在情在理,她都不能不管這件事!

可惜,白老夫人是白費力氣了!

來到鐵羽城,從兩個當事人那兒什麼都問不出!

展燕翔是什麼都不肯說。沈夢蝶卻是什麼都不知道。

白老夫人私下問珍珠跟春兒也問不出什麼。

不過兩人分開卻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白老夫人心情沈重的回到沈夢蝶房間。

「夢蝶,是我害了妳!」白老夫人拉住沈夢蝶心疼內咎的說。

沈夢蝶愕然。

「我答應護妳周全,卻沒做到!」白老夫人眼圈紅了,「沒想到燕翔竟然會這樣對待妳。可憐的孩子,委屈妳了……………

沈夢蝶低下頭,一直壓制在心底,強迫自己忘記的傷心事突然湧上心頭,讓她忍不住「嚶」一聲掩臉哭出來了。

「別傷心,別傷心喔……………」白老夫人憐惜的抱住她呵慰,又頻頻嘆氣,「這都是我的錯………

「不,不關老太太的事!」沈夢蝶哽咽著,「是我惹得他生氣,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一直在想,縱使移情別戀,展燕翔也無須這樣對待她。她不過是一個侍妾,主子要娶妻,要另納新寵,她根本沒有資格干涉,展燕翔不必這樣趕走她。左思右想,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觸怒了他。

沈夢蝶隱隱覺得或許與自己在燕好時的反應有關。

展燕翔最後撂下的話實在深深刺傷了她,也讓她羞慚得無地自容。

是她太放浪了嗎?

但是他不是一直很喜歡她的熱情嗎?

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得那麼厭惡?

想到展燕翔那鄙夷不屑的神情語氣,沈夢蝶心痛如絞,忍不住抽噎出聲。

白老夫人輕輕拍著她的背,「就算是妳做錯了什麼,他也該明白的說出來才是啊!」

正是這話呀!悶聲不響,避不見面算是怎麼樣呢?難道他們之間的情意一點也不值得留戀?沈夢蝶有點怨恨的想,或許是自己太過一廂情願了,人家根本不把妳當一回事,說丟就丟,半點也不可惜!

「妳有什麼打算?」白老夫人問。

「我能有什麼打算呢?」沈夢蝶拭去淚水,很無奈的說,「他不肯見我,我一點辦法也沒有。老實告訴老太太,我也想過離開,但是,能去哪兒呢?若是只求三餐一宿,我也做得到,我的針黹功夫還算過得去……………

她一一的告訴白老夫人繡花攢銀兩的事,「這些日子來,我也存了些錢……………

白老夫人聽著,覺得沈夢蝶可憐又可愛,輕輕撫摸她的頭,「我知道妳能幹!」

「那也沒用!」沈夢蝶輕嘆,「天大地大,卻沒有我存身之處,只好厚顏住在這裡!」

白老夫人仔細的想了一下,問,「妳捨得他嗎?」

沈夢蝶一怔,隨即苦笑,「他已經不要我了,我能怎麼樣呢?」

白老夫人嘆了口氣,「我是媒人,又是長輩,照說應該勸合不勸離。但是,燕翔那倔脾氣,九條牛也拉不轉……………不如妳跟我回桐城,我認妳做義女,待在我身邊幫我做事,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沈夢蝶感慨,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何苦來哉?怪只怪自己軟弱,自比絲蘿,妄想托附喬木。

白老夫人繼續說,「妳是我的義女,白家四傑的義妹,正了名分之後,絕沒有人敢再欺負妳!」

白老夫人低喟,「以前我是希望妳有個好歸宿,所以勸妳嫁給燕翔!但是,看來我做錯了,男人真是靠不住。夢蝶,與其在這裡受委屈,還不如跟我回桐城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

沈夢蝶細細咀嚼這幾個字,心裡漸漸生出了新的希望。

雖然如今在鐵羽城也很清靜,沒有人騷擾,她一樣可以過她想過的日子,可是每每想到近在尺呎卻不能見面的展燕翔,總是偷偷的有那麼點盼望,盼望他回心轉意再來找她。但日復一日的失望,沈夢蝶突然驚覺自己的傷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漸漸滲入了惱恨的情緒。

不,她不喜歡這樣,也不想這樣,她只想心如止水,無怨無恨無欲的過日子。

也許是應該離開這裡,她想,離他遠遠的,再也不要去想,去盼望……………

在白老夫人身邊做事,閒暇時一樣可以做針黹賺錢,也許有一天存夠了錢,可以開一間小小的繡莊~~白老夫人既然認她做了義女,那麼白家絕不會不照管她的。有白家庇護,地痞流氓應該不敢來騷擾打歪主意,那麼她可以真正的自食其力……………

這樣一想,沈夢蝶心頭突然開朗,她點點頭,「老太太說的對,人貴自立,仰人鼻息,只會徒遭人輕賤!」

她毅然下了決定,雖然心隱隱的痛,卻堅強的說,「我願意跟老太太回桐城!」

 

                                                                   

 

「休書?」展燕翔強自按捺心裡的震動,裝得若無其事,「老太太要我休了夢蝶?」

「不錯!」白老夫人嚴肅的說,「既然你不喜歡她,不要她,夢蝶留在此處也沒意思。」

「當初,」展燕翔淡淡的說,語氣帶著一點諷刺的味道,「好像是老太太硬要作媒的!」

白老夫人是女中丈夫,絕不諉過,「我承認的確是做得魯莽了。幸好夢蝶沒有怨我!」

「休書是夢蝶的意思?」展燕翔想知道是否沈夢蝶自己想走。

「是我的意思!」白老夫人坦白的說,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我已將夢蝶認在膝下,她的事,我可以作主!夢蝶願意跟我回桐城,我想,既然要斷,就斷得乾淨一點,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展燕翔眼裡掠過一抹寒霜,「老太太打算再替夢蝶擇婿?」

「這事讓夢蝶自己作主,我做錯了一次,今後絕不會再插手。」白老夫人不動聲色,「老實告訴你,夢蝶在我身邊的時候,求親的人絡繹不絕,我真後悔勸她跟了你,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把她視若珍寶,沒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惜福!」

心口針扎似的疼了起來,展燕翔默不作聲。

留意到他的臉色黯了下去,白老夫人再激他一激,「假如你不相信夢蝶願意跟我走,你可以親自問問她!」

雖然她是認真想帶沈夢蝶走,但是深心裡還是希望事情能夠轉圓。假如展燕翔肯跟沈夢蝶談談,也許兩人可以言歸於好也不一定。

展燕翔沈默了一會兒,「不必了!」他冷冷的說,「我這就寫休書!」

讓她走吧,他終於想,這個女人既然不愛你,留著她在鐵羽城又有什麼用?

展燕翔攤開文房四寶,開始書寫。

真的寫休書?白老夫人暗暗嘆息,看來這招破釜沈舟一點作用都沒有!

 

         第九章

 

沈夢蝶看著眼前的休書,覺得整個人彷彿被掏空,連眼淚都沒有了。

事情已成定局,真的是一刀兩斷了!

她當然不是用離開鐵羽城來試探展燕翔,但是展燕翔這麼輕易的寫休書又令她再次的心碎神傷。

不要再癡心忘想了,她告訴自己,他根本不要妳,難道這幾個月對妳的不聞不問還不夠明白嗎?

沈夢蝶傷感的環顧。

東西都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跟白老夫人離開。

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見不到他了!

心好痛好痛……………

但是,有分別嗎?在這裡也一樣見不到他!

沈夢蝶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重重的吐出。

不要再執迷了,她告訴自己,好好的跟老太太回桐城,好好的做事,好好的生活,不要再痴心妄想……………

想起前日讀到的佛經,沈夢蝶默默唸誦,「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是,她不要再愛他,不要再憂愁害怕……………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吧!她站起來,捧起秦維邦借給她的琴。

該還的東西還給人家,再看一眼這個曾讓她感到無限溫馨安全的地方,今後,她要自己尋找自己的歸宿!

沈夢蝶特意繞路經過梧桐院,遠遠駐足悼念片刻,才依依不捨的去找秦維邦。

秦維邦當然已經知道展燕翔寫了休書的事,也知道沈夢蝶即將隨白老夫人離開鐵羽城。

想起也許今後永無相見之日,兩人互道珍重之際,都有無限傷感。

「維邦有個不情之請,」秦維邦說,「夢蝶小姐可否為維邦再撫一曲?今日之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聽您撫琴。」

那聲稱呼令沈夢蝶傷感~~的確,修書已寫,自己不再是沈姨娘了!

        她按捺著心酸,在琴前坐下,輕舒玉手,「我剛譜了一首新曲,正要請秦總監指教。」

        「不敢,不敢!有勞夢蝶小姐,維邦洗耳恭聽!」秦維邦喜悅的說,看見她長袖臨風,那神態宛如驚鴻照影,不禁暗暗讚嘆。

沈夢蝶左手按弦,蜻蜓點水似的,右手叮叮咚咚撥弄起一串清越的琴音。

秦維邦閉上了眼睛,意動神馳的細細聽著。

這可愛的女子一直表現得很堅強,但清雅的琴音漸漸轉為幽怨,洩漏了她的心事。

        秦維邦聽得痴了,一顆心禁不住隱隱的酸疼起來。

        城主啊城主,他默默的想,你竟是這般沒有福氣,如此一朵奇葩,竟不知珍惜………

        琤瑽的琴音漸低,彷彿越去越遠,終至寂然無聲……………

        沈夢蝶微帶悽楚的淡淡一笑收手,盈盈站起身,向秦維邦斂衽一福,「夢蝶在鐵羽城多蒙秦總監照應~~」

       「不,不,夢蝶小姐,」秦維邦連忙回禮,難過的阻止她的話,「維邦無能,有負白老夫人重託,實在慚愧!」

       「秦總監太過言重了!」沈夢蝶很是過意不去。

        她跟展燕翔情海生波,與人何尤呢?她暗暗嘆了口氣,微微一笑,「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夢蝶就此別過……………

       「夢蝶小姐珍重,維邦盼望後會有期!」秦維邦恭敬的一揖,依依不捨的目送著沈夢蝶朝馬廊方向走去,猜想她是去找石榴花。

        誰都知道沈姨娘鍾愛這匹馬,秦維邦曾請示展燕翔是否可以讓沈夢蝶帶走。

        展燕翔當然毫不考慮的一口答應,誰知沈夢蝶反而拒絕。

        不,她想,要斷就斷得乾淨點,她盡量不想帶走任何與展燕翔有關的東西。

        可是畢竟難捨,想在走之前再帶石榴花溜一溜。

        「沈姨娘小心了!」管馬的老馬伕如往常那樣殷殷叮囑。

        不知是否還不知道她已被休,老馬伕依然稱她沈姨娘。

        沈姨娘………沈夢蝶突然對這個稱呼生出無限眷戀。

        溫馴的石榴花馱著側坐在馬背上精神恍惚的沈夢蝶,穏的走向她心愛的水潭。

        等沈夢蝶醒覺,已經是在斜坡的樹林邊了。

「妳真知道我的心意!」沈夢蝶下馬,愛憐的撫摸石榴花。

前蹄輕刨,石榴花鼻孔噴氣,嘶叫一聲,彷彿在回應沈夢蝶的話。

沈夢蝶微笑,抬起頭,突然愣住,心劇烈的跳動了。

水潭中間的巨石上側臥著一個人!

雖然是背對著她,沈夢蝶知道那是展燕翔!

那麼熟悉的身影,化成灰也認得,何況這裡已被展燕翔劃為禁區,只有她,當然,還有他,可以來。

是的,因為她喜歡這個地方,他把這裡給了她!

沈夢蝶的心一慟。

那樣的恩寵,竟然可以一眨眼就煙消雲散!

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呢?

她淚眼模糊了,心碎神傷的看著石床上那偉岸的身軀。

多麼不捨啊!

但是,再怎麼不捨,也不得不捨!

她很清楚展燕翔的能為,他沒有可能聽不見石榴花的嘶鳴,沒有可能不知道她來了。既然不轉身,表示依然不想見到她,那她又何必再強求呢?

背對著她側臥的展燕翔當然聽見馬嘶,當然知道沈夢蝶來了,因為這裡依然是禁區,除了她,還會有誰?

他全身肌肉都繃緊了,停止呼吸細聽沈夢蝶的動靜,一邊心緒紊亂的想,她看見休書了嗎?是歡喜?還是怨恨?

多半是歡喜吧!他苦澀的想,她從此自由了,從此無須再裝出笑臉迎人…………

看展燕翔動也不動,真的完全沒有一點轉身的意圖,沈夢蝶絕望的苦笑。

呵,妳這個傻瓜,沈夢蝶告訴自己,不要再想著見他,要求他解釋吧,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相見爭如不見啊!

她忍住心中的傷痛,抬手抹乾了淚水,牽住韁繩,悄悄的轉身離開……………

怎麼?她要走了嗎?展燕翔震動了一下。

由她走吧!他低低嘆息,大錯已鑄成,不能挽回了,由她走吧!

但是,但是,她這一走,也許就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

展燕翔的心顫抖了,身體突然彷彿有自己的主意似的,不再容許他思考,猛的彈跳起來,腳尖一點,飛身上岸,幾下縱躍,在他自己都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已經越過那一人一馬,穩穩的落在沈夢蝶面前,轉身定定的看著她。

沈夢蝶嚇了一跳,拉著韁繩的手鬆開,吃驚的按住了胸口。

石榴花昂首輕嘶,然後彷彿知趣的走到一邊,留下兩個痴痴互望的人。

視線碰上後,立刻難分難解的纏上了,誰也無法掙脫。

這一刻,展燕翔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以放沈夢蝶走!

多時不見,她的下巴尖了,清亮的眼睛顯得更大,依然那麼美麗!

「妳瘦了!」他喃喃的說,胸腔起伏著。

是,瘦了,她知道,為伊消得人憔悴呵!

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沈夢蝶的眼淚抑止不住滾滾而下。

「呵,翩翩!」展燕翔的一顆心又酸又疼又苦的抽緊了,再也無法忍受那折磨人的相思,激動的撲上前,緊緊的抱住了她。

沈夢蝶掙扎了一下,突然靜止,然後伸臂用力的摟住了他的腰。

「我恨你,我恨你!」她啜泣著低喊,但是雙臂抱得死緊~~她要再抱他一次,再抱他最後一次!

胸口漲痛得彷彿要裂開似的,展燕翔哽咽了。

「妳是該恨我!」他喃喃低語,「我竟然這樣對妳!」

「你怎麼可以棄我不顧?對我不聞不問……………」她控制不住的嗚咽,「我不甘心,不甘心呵,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突然討厭我,不要我……………

展燕翔深深嘆息。

他該怎麼說呢?他妒忌她心裡那個人?無法忍受她愛的人不是他?

但是,這些彷彿突然都不再重要了,此刻,他要的只是她,只是她!只要她留在他身邊,縱使是虛情假意,他也甘之如飴……………

翩翩,妳可知道?委曲求全的不只是妳,我也是同樣的委屈?展燕翔沈痛的吶喊,閉上眼睛默默的擁緊她。

埋在他溫暖強壯的懷抱裡哭泣著,感受著他怦然跳動的心,沈夢蝶奇異的感覺到他是愛她的!

但是為什麼呢?

「你還是不肯說嗎?」良久,良久,漸漸停止了哭泣,她幽幽的問,「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肯告訴我為什麼這樣對我嗎?」

展燕翔沈默著,內心掙扎得厲害。

挽留她吧!他告訴自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自尊呢?她心裡愛的是誰,為什麼留下,又有什麼關係呢?

「翩翩,請妳不要走!」他終於開口。

沈夢蝶狂喜,感到一陣暈眩。

「淩兒捨不得妳!」他說。

這一句話如冷水澆頭,令沈夢蝶的心絞痛了。

他叫她留下,只是為了浩淩捨不得她?

「他一直求我挽留妳!」

是,她知道浩淩捨不得她,她也捨不得浩淩。但是,難道就為這個理由留在鐵羽城嗎?

沈夢蝶深吸了口氣,輕輕推開他,退後幾步,注視著他,「告訴我,我要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就算你是厭倦了我,就算你愛上了別的女人,請你告訴我!我不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離去……………

啊,她還是要走!展燕翔心酸的看著她。

「妳應該知道的!」他低聲說。

沈夢蝶一怔,「不,我不知道!請你明白的告訴我!」

展燕翔苦澀的笑了,「妳心裡那個人是誰,難道妳不知道?」

「我心裡那個人?」她迷惘,「我心裡有誰?」

展燕翔指指她腰間配戴的赤霞玉,「妳能夠丟掉那個嗎?」

沈夢蝶更加糊塗,把赤霞玉握在手中,「這個?為什麼要丟掉這個?」

「妳看,妳捨不得,是不是?」

沈夢蝶愕然,「我當然捨不得,這是我唯一的念心!」

心裡酸酸的,展燕翔苦笑著點頭。

「這是我爹唯一的遺物……………

展燕翔聞言腦裡「轟」一聲輕響,不由得呆住了。

「這是我爹給眉姨的定情信物!」她說。

展燕翔楞楞的看著她,依然滿腔狐疑,「這,不是傅嘉容送給妳的?」

「不,」沈夢蝶皺眉,還是沒弄清楚他的意思,「是嚴公子送給我的!」

嚴公子?展燕翔愕然,誰是嚴公子?一個傅嘉容還沒鬧完,從哪又冒出個嚴公子?

沈夢蝶低聲說,「我家被抄之後,這塊玉不知怎麼落在嚴公子手中,意外的被我看見,他知道後就還給我了……………

「誰是嚴公子?」他再也忍不住問。

「嚴瑁啊!」她的語氣彷彿他應該知道嚴瑁是誰似的。

「誰是嚴瑁?」展燕翔摸不著頭腦。

「驃騎大將軍的長公子啊,我不是跟你說過嗎?」

「妳沒有!」展燕翔很肯定,「妳從沒說過!」

「你忘了,那回我喝醉了………」她提醒他。

那次醉中,她不是什麼都告訴他了嗎?

展燕翔皺眉,那回她喝醉了,說了很多話,可是沒提到嚴瑁~~

等等~~

 

………七爺愛的是妍妹……………

 

呵,原來是「嚴瑁」不是「妍妹」!

展燕翔瞪大了眼睛,脫口低叫,「七爺……………

噯,這是怎麼說?

「傅嘉容愛的是嚴瑁?他愛的……是個男人?」他急促的問,感到實在是難以置信。

「你,你不知道?」沈夢蝶詫異,「你不是說我什麼都告訴你了嗎?」

展燕翔摸摸腦袋,「妳醉得可以,說話含含糊糊,我也沒聽得很清楚。只知道妳說傅嘉容愛的是嚴瑁,沒有說嚴瑁是個男人!」

沈夢蝶輕輕嘆氣,「本來我不該告訴你的,那是七爺的秘密,我一直幫他守著!」

「這麼說,他納妳為妾,只是拿妳做個晃子?」他恍然大悟。

沈夢蝶氣苦的白了他一眼,「你還要我怎麼證明?」

的確,清清白白的處子之身都給了他,還要怎麼證明?展燕翔樂陶陶的笑了。

「其實容七爺也不盡然是拿我做晃子,他也是為了幫我。」沈夢蝶低聲說,「七爺對我一直很好。有一回,六爺………調戲我的時候,七爺挺身相救,接著就跟老夫人說要把我收房。那是唯一可以保住我的法子!」

展燕翔沈吟了一會兒,小心的問,「那,妳對他……………

「我對他?」沈夢蝶困惑的重複他的話,突然明白過來,失聲低呼,「你以為我,我愛七爺?」

事到如今,也不必否認了,展燕翔赧然點頭。

沈夢蝶怔了好一會,坦然說,「我不會騙你,我是很喜歡七爺!他對我那麼好,我能不喜歡他嗎?但是,那是像對親人那樣的喜歡,跟對你的……………那種,不一樣!」

展燕翔一聽,剎時心花怒放,雙眼發亮。

「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沒法子!」沈夢蝶正色的說。

「我相信,我相信!」展燕翔笑著連連點頭,他是真的相信。

沈夢蝶卻沒有笑,怔忡的看著他。

她的眼神好奇怪,展燕翔不安了

「翩翩……………」他上前想抱她。

但是沈夢蝶退後,拒絕了他的擁抱,臉色變得好冷淡,冷淡得叫展燕翔不敢造次。

「翩翩……」他忐忑的低喚。

沈夢蝶搖搖頭,嘴角泛起一個淒涼的微笑,「就是為了這個,你誤會我?」

她的神情語氣讓他心驚肉跳,一時說不出話。

「你可以問我!我不會不告訴你的!」她的眼睛好哀傷,「但是你這樣對我,什麼都不說,就這樣對我……………

那種心痛的感覺又回來了,彷彿比以前更痛,沈夢蝶突然想遠遠的走開,再也不要見展燕翔。

「翩翩……………」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不再是你的侍妾了!你已經寫了休書,記得嗎?」她淡淡的說,「請你不要再這樣稱呼我!」

「不,不要這樣對我!」展燕翔低喊,驚惶失措,「我知道我錯了。那晚妳在睡夢中抱著我叫七爺,我…………我真的妒忌得瘋了,才會那麼失常的對待妳………

他喘了口氣,「後來,我不敢見妳,我……………

沈夢蝶愕然,她抱住他叫七爺?有嗎?

她不記得那個夢,不記得做過這件事,但是相信展燕翔不會捏造事實。

……………就難怪他誤會,難怪他生氣了,但是……………

展燕翔低下了頭,「我……………我受不了妳心裡想著別的男人……………

沈夢蝶心軟了,輕輕嘆息。

她當然相信他是愛她的,但是,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怕了,愛恨那麼極端!

她承受不住,再這樣來一次,她會死無葬身之地……………

輕輕的又嘆了口氣,沈夢蝶低聲說,「我不記得做過什麼夢,但是我對七爺真的不是那樣的!」

展燕翔點頭,「我現在知道了……………

「我不怪你生氣!」她說,「很抱歉叫你那麼難過。」

「翩翩,」展燕翔有點激動的踏前一步,「我們……………

他想拉她的手,但是沈夢蝶後退,手藏在身後,「展城主~~」

展燕翔一愣,心像被針刺了一下,呼吸有點困難,「妳……………為什麼這樣叫我?」

        沈夢蝶也很難受,強忍著不捨,「休書都寫了,你已經不再是我的爺了,我該怎麼稱呼你?」

       展燕翔著急,「妳說不怪我生氣,那麼……………

        沈夢蝶搖搖頭,「你誤會了我的意思。那是兩回事!我們已經分開這麼久了,你也寫了休書,所有的事都已成定局,又何必走回頭路呢?」

        「為什麼不可以?」他的心直往下沈。

        沈夢蝶搖頭,「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今天碰見你,我很高興。我們把話說清楚了,從此再無瓜葛……………

        那決裂的語氣令他心神俱碎,展燕翔掙扎著不願放棄,「我們可以從頭來過。」

        「我已心如止水,盼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再提這些了。」沈夢蝶強壓著心酸,清楚冷靜的說,「我要回去了………從此相逢如陌路,展城主珍重了!」

        她走過去牽石榴花。

        震驚呆望沈夢蝶,但見她連眼角都不再掃他一下,展燕翔心裡湧起了一陣難以描述的悲哀。

        他艱澀的喃喃低語,「翩翩,妳好狠心!」

        沈夢蝶霍的轉身,嘴角泛著淡淡的微笑,看著展燕翔的眼睛裡卻好哀傷。

        展燕翔的心顫抖了。

        我狠?」她幽幽的的問,「你不狠麼?就為了一句夢話,你把我恨成那樣,連一個解釋分辯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厚著臉皮去找你,你拒之門外!整整八個月,把我丟在一邊,不看我一眼,不聞不問,你不狠麼?」

展燕翔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湧出,沈夢蝶含淚看了展燕翔一眼,拂袖轉身上了石榴花,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第十章

 

恨他嗎?

不!

愛他嗎?

當然!

只是好氣好氣他!

氣他的狠心,氣他的翻臉無情!

真的要離開他嗎?沈夢蝶茫然自問。

話已經說出口,收不回來了!她有點懊悔。

但是還能怎麼樣呢?她不是反覆的人,既然做了決定,即使是錯,也只能自己苦苦的承受了!

從此只好把他密密的藏在心裡,每天偷偷的想他千百回……………

二更響過,白老夫人已經睡去,明兒一早就要上路赴桐城了。

難捨呵!難捨這個地方,難捨這些人,更難捨那個冤家!

兩個貼心的丫頭珍珠跟春兒還不肯出去,齊齊賴在沈夢蝶房裡說長道短。

主僕三人正在依依話別,門突然被用力的推開,三個女人嚇了一跳,一起望向門口。

站在那裡的赫然是展燕翔!

兩個丫頭不知道日間水潭邊的事,吃驚的看著城主凝重的神情,不禁憂心忡忡,害怕舊事重演。

沈夢蝶卻是又驚又喜。

啊,他畢竟來了!

她的心狂跳,喜悅中又有點討厭自己的彆扭。

明明下定決心不理他,不要他,為什麼看見他來又是這般的狂喜?

「翩翩,」他一直走到她面前,表情嚴肅,但是眼裡憂傷畢露,低低的說,「翩翩,不要走,求妳不要走……………

他是豁出去啦,再也顧不得有旁人在!

高高在上的展城主竟然如此低聲下氣的求人?珍珠春兒驚駭之餘又感到歡喜,不約而同的彼此打了個眼色,抿嘴竊笑著悄悄走出去,還體貼的替這對鴛鴦掩上門。

「不要走,好不好?」他看著她,輕聲央求。

「你別這樣,」受不了他這樣低聲下氣,沈夢蝶心軟了,「我已經答應老太太了!」

「這不是理由!」展燕翔捕捉到她語氣裡的軟弱,不禁狂喜,「老太太會明白的!」

沈夢蝶低頭不語。

展燕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有點著急,「妳明明是捨不得我,為什麼執意要走?」

沈夢蝶無話可答,她的確是捨不得他!

但是,她有她的難處,留下來,等於是自絕退路,以後再有什麼事,她該怎麼辦呢?

「翩翩,」展燕翔聲音哽咽,「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能彌補我的過錯,但是,我求妳,求妳給我一個機會……………

        沈夢蝶大為吃驚,推著他,「不,不要求我,」她有些急,有些氣,有些無奈,「你是高高在上的展城主,不要說這種話來壓我……………事情都過去了,也不要再提了。你替我報了仇,我,我也,伺候了你一段日子,我們之間就算扯平了,我求你不要再撩撥我,我們就算從沒相識過……………

        撕心裂肺的話,叫他痛得不可開交,展燕翔再也忍不住,眼睛紅了。

        沈夢蝶呆了一會,母性的本能令她不由自主的反過來軟聲央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像個撒賴的孩子,展燕翔扭股糖似的纏緊了沈夢蝶,抑制不住的哽咽出聲。

        沈夢蝶融化了,手臂抬起放下幾次,終於圍住了展燕翔的腰,她輕輕嘆息,「你要我怎麼樣呢?我實在是怕了你了。你想想,你只不過是疑心我,就這麼狠心對我,要是哪天我真的做錯了什麼,你豈不是要殺了我?不過,我真的情願你殺了我,也好過你不睬我……………」她恨恨的扭了一下身子,嗚咽低喚,「你這狠心的冤家……………

        那麼迴腸盪氣的一聲,說不盡的幽怨,說不盡的纏綿,展燕翔心動神顫,情再難禁,抱緊她,俯頭一下子用嘴堵住了她的櫻唇。

        先是近乎粗暴的,蠻橫的,貪婪的,漸漸變得溫柔愛戀。

太久沒有接近她,展燕翔動情了,炙熱的唇舌探索著她的柔軟溫暖,手滑進了她的衣襟裡,輕輕的揉搓著她的胸脯,胯下突然膨脹的堅硬緊抵著她。

沈夢蝶想要拒絕,但是身體卻背叛了她。軟軟的貼著展燕翔,她嬌弱無力的承受著他的挑逗愛撫。

展燕翔的嘴唇慢慢的滑下,揉擦著她的脖子,手指捻搓著她胸前挺立起來的蓓蕾。沈夢蝶被挑動了情慾,不由自主的扭動著身子。

「爺……………」沈迷在他的愛撫中,她無意識的低低呻吟。

「叫我的名字,叫我燕翔……………」他輕吻那小巧的耳垂,低語。

暖暖的氣息令她神魂飄蕩,沈夢蝶輕喘著,「燕翔……………

「好翩翩,」氣息粗重了,他焦渴的央求,「告訴我妳愛我,我要聽妳親口告訴我妳愛我……………

沈夢蝶閉上了眼睛,呢喃,「我愛你,愛你……………

渾身氣血翻騰,展燕翔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

是,他承認自己貪得無厭!

確定得到了她的心之後,他要她的人!

沈夢蝶當然知道他想做什麼。

矛盾不安的掙動了一下,「燕翔……………

「我要妳!」他把她壓倒在床榻上,激動得聲音發顫,「我想妳,我要妳!」他低喊,俯頭熱烈的吻住了她……………

沈夢蝶心中嘆息,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無力抗拒他,也無力抗拒自己。

再讓他愛一次,她迷迷糊糊的想,再享受一次他的愛……………

衣衫一件件的褪落,他迫切的埋入了她的溫柔,深深佔據她以後,才安心的展開愛撫挑逗。

沒有再說話,只有急促的喘息,藉著肉體的廝磨交纏,傳遞著彼此的思念愛戀

四肢攀附著身上勇猛騁馳的男人,沈夢蝶神魂顛倒,閉上眼睛,喉嚨裡發出不克自制的呻吟,漸漸的繃緊了身體。

聽著她銷魂蝕骨呻吟聲,感覺著她的緊湊滑潤開始收縮蠕動,展燕翔亢奮得幾乎無法自持,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撞擊的速度。

「好不好?好不好?寶貝?」他在她耳邊喘著氣低聲問,「妳好濕,好熱………動得那麼厲害,妳也想我,是不是?」

這情濃時的呢喃私語,一向讓沈夢蝶筋酥骨軟,情慾更加高漲。但是這一次她聽在耳裡卻怔了一下,緊接著腦中浮現展燕翔那一臉鄙夷厭惡的神情。

妳比娼妓還淫蕩……………

這句話在她耳邊響起,恍如冷水澆頭,沈夢蝶的身體僵硬了,熱情迅速消退。

我實在太禁不起挑逗了,她呆呆的,懊惱悔恨的想,難怪他覺得我浪蕩………

她頹然的放開展燕翔,淚水自眼角滑落。

展燕翔很快的察覺到她的變化。

「翩翩?」他不解的低喚,一時無法控制身體的律動。

沈夢蝶不作聲,側過頭閉緊了眼睛。

她沒有推開展燕翔,但僵硬的身子毫無反應。

展燕翔頓時知道自己有麻煩了,心中暗叫救命。

儘管慾望尚未得到滿足,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還能繼續?

他沮喪的嘆了口氣,停下動作。

「怎麼了?寶貝?」他調整著情緒,一手支撐著自己的體重,一手輕撫她滑膩的肩臂,溫柔的問。

沈夢蝶搖搖頭,依然閉著眼睛。

展燕翔不知該如何應付,只好長長嘆息,低聲下氣的說,「別不理我,翩翩,要打要罵要生氣都可以,就是別這樣不理我………」

沈夢蝶突然覺得又委屈又惱怒,忍不住哽咽,「就只許你不理我…………」

她說不下去,緊抿著唇抽噎。

展燕翔又心疼又懊悔,除了認錯,還能說什麼?

「是,是我不好,妳就原諒我一回,好不好?」

一個這般位高權重的男人,柔情萬千的賠著小心,沈夢蝶再也硬不起心腸,但是實在不知今後該怎麼自處,那思緒千迴百轉,忍不住悲從中來,「嚶」一聲哭了,用力推著依然伏在她身上,佔據著她的展燕翔,啜泣著低喊,「放開我!」

展燕翔只好無可奈何的移開身體。

飛快的鑽進被子下,沈夢蝶背對著楞楞發呆的展燕翔,拉起被子掩臉低泣。

展燕翔嘆氣又嘆氣,也鑽進被窩裡,從後面抱住了她,默默無言。

沈夢蝶哭了一會兒,覺得滿心彆扭,漸漸止住了哭泣。

情緒稍微平靜,她緩緩開口,「你既然討厭我,為什麼又來糾纏不清?」

展燕翔一呆,大惑不解,「這話怎麼說?我什麼時候討厭妳了?」

沈夢蝶一陣傷心,哽咽著說,「你說你看不慣我的………說我比,比娼妓還……」

她說著忍不住又哭了。

一顆心直往下沈,展燕翔後悔得簡直想吐血。

他知道終於要為自己的口不擇言付出代價了。

「翩翩,」他摟緊她,沈重的說,「原諒我,我無心的,我只是一時氣憤,隨口胡說八道,相信我,我真的是無心的!」

沈夢蝶抽泣,「我知道……就是因為無心,無心說出的話才是真心話………」

展燕翔發呆,懊惱自己再次說錯話。

天哪,我是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的?他問自己。

但是千錯萬錯,總歸是他的錯,沈夢蝶絕對有理由生氣,絕對有理由鬧彆扭。

事情已是這樣,除了完全放下身段,還能怎麼樣呢?

他再次嘆氣,伸手輕輕攏著沈夢蝶的頭髮,平靜的細訴衷情。

「翩翩,我並非狡辯,實情是,當時我以為妳是虛情假意的,傷心氣憤,卻又無法宣洩,所以故意拿話傷妳………我對妳怎麼樣,妳還不清楚嗎?若不愛看妳的浪蕩模樣,又怎麼會千方百計的挑逗妳?」

沈夢蝶靜靜的聽著,想到他在床笫間的萬般溫柔,曲意取悅,忍不住臉紅心跳。

他初次埋首於她雙腿間熱烈的以唇舌挑透所帶給她的震撼與悸動記憶猶新。那種難以言喻的歡愉是如此刻骨銘心,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記得每每在極度激情中總朦朦朧朧的想,這個男人,自己為他死了也情願…………

「我從來沒有那樣對一個女人,」他的聲音透著點兒委屈,「那時那麼喜歡如霜也沒有這般對她…………」

沈夢蝶終於融化了,她拉起被子把眼淚擦乾,怯怯的伸手摸了摸展燕翔按在她小腹上的手。

「我………我很感激!」她小聲說。

展燕翔心裡一酸,悶悶不樂,「我不要妳感激,我要妳愛我!」

他的話,以及聲音裡的憂鬱讓沈夢蝶沒有辦法再繼續鬧彆扭。

她在他懷裡轉身,仰頭注視著他。

「我是愛你,你知道的!」她誠摯的說。

雖然展燕翔已經知道,但此刻清清楚楚聽在耳裡,仍是忍不住心中激盪。

也許是滿腔的熱情愛戀得到了肯定,展燕翔的思維突然清晰了。

「其實,」他輕撫著她滑嫩的臉頰,小心的說,「妳說我狠心,妳不也一樣!」

沈夢蝶愕然。

「妳不也因為生我的氣,就不理我,不要我了?」

沈夢蝶怔怔的想了一會兒,小手貼住了他的心口,「我是生你的氣,但是不是因為生你的氣不要你,我是怕你!」她的眼圈紅了,「我怕你!」她抬頭看他,聲音顫抖,「我怕你的脾氣,怕你那翻臉無情的性子……………日後要是有什麼事,你又是這樣對我,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展燕翔心痛愧疚的抱住了她,「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相信我!」

難以抗拒他的柔情,沈夢蝶抽噎著,「你教我怎麼信你?你從來不守承諾……………

展燕翔一愣,「我怎麼不守承諾?」

「你答應過不碰我,你答應過會疼我一輩子……………」輕搥展燕翔的胸膛,她半惱怒,半撒嬌。

怔了怔,展燕翔嘆氣,「我只說過不會強逼妳,沒說過不碰妳。妳也不會真要我不碰妳吧?至於疼妳,我心裡真是很疼妳。」他頓了一下,「疼妳不足以形容我對妳的感覺。從前我跟如霜也很要好,但是,自從跟妳在一起,我漸漸發現我對妳跟對如霜是不一樣的,我對如霜是愛護,但是妳………」他又嘆氣,「我簡直想把妳揉進我的身體裡,或是把妳一口吞掉……………

沈夢蝶怔怔的聽著,心底湧起一股又是甜蜜,卻又酸楚的感覺。

「因為妳最初不肯跟我親熱,我一直以為妳是為了傅嘉容守身……………那赤霞玉,我以為是傅嘉容給妳的,看妳那麼著緊,又經常若有所思的把玩,我以為妳是在想他。後來我們要好之後,我留意到妳沒有再配戴它,還以為妳已經放下了傅嘉容……………

「那玉,」沈夢蝶有點羞赧的說,「那玉是我爹的遺物,等於是我爹娘的替身,嗯,我們………………………嗯,那多彆扭……………

「什麼啊?」展燕翔聽得一頭霧水,「我聽不懂妳的話。」

沈夢蝶臉紅了,扭捏的推了展燕翔一下,嬌嗔,「你沒日沒夜的……………我不敢再戴在身上啦!」

她的意思是,他們經常廝磨纏綿,她怕瀆褻了父親的遺物,所以不再戴在身上。

展燕翔終於聽明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夢蝶不依的搥了展燕翔一下,「你還笑,都是你啦!」她紅著臉埋怨。

「是,是我不好!」展燕翔還是笑著,但是想到自己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她,就那樣殘忍的對待她,又覺得愧疚心疼得要命,忍不住抱緊了沈夢蝶。

沈夢蝶緊偎在他懷裡,覺得自己也該索性把事情說清楚,「那時,我不是不肯,我只是害怕。是我自己有心結。我小的時候,大約是十二歲吧,有次躲在屏風後看見二少爺對一位姊姊用強,」她顫抖了一下,「那位姊姊一直哭叫,我忘不了那可怕的情景……

展燕翔吃驚,抱緊她,憐惜慚愧又慶幸。憐惜她有那麼可怕的遭遇,慚愧自己也曾對她粗暴,慶幸她沒有因此對他心生厭惡恐懼。

聽見沈夢蝶抑制不住的抽噎了一下,他的心一陣揪疼,知道還是勾起了那件恨事。

「翩翩,請妳寬恕我!」他懊悔的央求,親吻著她的額頭,「我發誓,再要~~」

「不,不要發誓,」沈夢蝶哽咽的阻止他,「我相信你!」

展燕翔更加慚愧,把她抱得緊緊的。

「那天晚上,妳抱著我叫容七爺,我真的好傷心。」雖然已經知道是一場誤會,但是想到那時的傷痛,眼睛還是熱了,展燕翔輕輕吸了口氣,「我妒火中燒,失去了理性,反反覆覆想到的只是妳把我當傅嘉容,一切的熱情,都是為他而發……………我,我惱恨妳的虛情假意,更惱恨自己那樣努力去取悅一個辜負了我的女人!」

「胡言亂語傷了妳之後,我又心痛又愧悔,不知該怎麼面對妳。我沒有想到妳竟然會來找我,一時手足無措,六神無主之下,拒絕見妳。但是,妳一走我就後悔了。我跟著妳去水潭那兒,卻聽見妳哭喊妳的容七爺~~」

沈夢蝶失聲輕啊,她記得自己的確曾在水潭邊哭喊容七爺……………

「妳只知道妳傷心,卻不知道我是怎樣的傷心!」展燕翔苦笑,「當時我真的很肯定妳心裡愛的是傅嘉容……………

呵,原來她也傷了他!

沈夢蝶心疼了,抱緊他。

「翩翩,不要離開我,」他呢喃,「我不能沒有妳!」

甜蜜之中混合著心酸,沈夢蝶嘟起了嘴,撒嬌似的埋怨,「你騙人,你把我丟下不理那麼久,現在說這種話,我才不相信!」

展燕翔嘆了口氣,「我沒有不理妳,真的,妳不知道,我常在深夜裡到望月樓看妳。」

「看我?」沈夢蝶不解。

「想妳的時候,在妳屋頂上伏一整晚,只是為了想靠近妳。」展燕翔說。

沈夢蝶怔住了。

「真的!我沒有騙妳!」他用唇輕輕摩挲著她的額頭,「妳沒日沒夜的繡花,趕工做針黹我都知道。每次聽見妳被針刺到手指,我的心都像是被針刺到那樣的疼。有次,我不小心弄出了聲音,妳跟珍珠春兒說屋頂好像有貓,是不是有這回事?」

沈夢蝶稍微退開些,怔忡的看著眼前這個表情有點靦腆的男人。

啊,真的,他真的來過,他並沒有不理我!沈夢蝶感動了,五腑六臟酥酥軟軟的溶成一片,忍不住哽咽嘆息,「你真傻……………

「是,很傻,為妳傻!」他輕輕的說。

「爺……………」她含淚熱烈的低嚷,用力的摟住他的脖子,仰起頭,溫軟的櫻唇貼上了他的唇…………… 

                               

                                    尾聲

 

一宵繾綣,情話綿綿……………

天剛亮的時候,展燕翔悄悄的開門,一邊難捨難分的抱著沈夢蝶吻了又吻,廝纏了好一會。

「你快走吧!」沈夢蝶小聲說,「老太太醒來就不好了!」

咦,好像偷情似的!展燕翔低低笑了,拉著她的手走出去。

走到廳堂,兩個人都一起愣住了。

白老夫人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滿臉寒霜的瞪著他們!

「老太太!」沈夢蝶低呼一聲,羞紅了臉往展燕翔身後躲。

一驚之後,展燕翔尷尬的笑了,「老太太早!」

「這算什麼?」白老夫人責問展燕翔,板著臉,卻掩藏不住眼裡的笑意,「別忘了休書在我手上,你跟夢蝶已是毫無瓜葛,你就這麼大膽勾引我的義女嗎?」

展燕翔賠笑一揖,「燕翔一定負責!」

白老夫人再也無法板著臉,含笑瞪了他一眼。

「夢蝶!」她喊,「這麼說,妳是不跟我走囉?」

沈夢蝶含羞露出一張脹成了大紅布的俏臉,忸怩得說不出話來。

「稟告老太太,」展燕翔握緊沈夢蝶的手,大聲說,「夢蝶會跟老太太回桐城!」

白老夫人一愣。

展燕翔沒讓她有時間誤會,緊接著說,「我隨即派人上門提親!」他注視著沈夢蝶深情的微笑,「一切都遵照禮節,下聘過禮,我要三媒六證,八人大紅花轎迎娶白老夫人的義女沈夢蝶為妻!」

啊,白老夫人釋然,總算雨過天晴了!

她看著一雙含情相睇的人兒,忍不住愉悅的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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