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一年之後，凱若與林陪正終於正式離婚。
林陪正的神情有點傷感，但還算心平氣和。
簽署好文件離開簡劉潘律師事務所時，他請她一起去喝杯咖啡。
凱若很高興他們依然可以友好的相處，欣然同意。
「妳好嗎？」坐下來之後林陪正再次問候她。
這一次不同之前的客套，他真心想知道分手後凱若究竟是否快樂！
「看妳神采飛揚的樣子，應該是很好！」他說。
凱若感覺得到林陪正的誠意，心裡暖暖的。
「我很好！謝謝你關心！」她由衷的回答。
「什麼時候畢業？」林陪正問。
凱若成績一向優異，當年不過是因病退學，法學院很樂意讓她回校繼續修畢課程，是以復學申請書順利通過。
「明年可以實習，」她笑，「假如有人肯收留我這個老學生的話！」
「那絕對不會有問題！一眼就可以斷定妳會是個優秀的律師！」
林陪正說著突然想起那位猶太裔律師…………
凱若察覺到他的臉色有點異樣，「怎麼啦？」
林陪正訕訕的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經驗！」
他猶豫了一下，「凱若妳真的會喜歡當律師嗎？」
凱若仔細的想了片刻，「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選擇了走商事法，將來大概會在大機構裡工作，絕不會做替壞人脫罪那種律師！」
林陪正點點頭，「為工作強迫自己埋沒良知的確不適合妳！」
「是啊，我也知道，所以選擇商事法！」凱若笑著同意，「我在想，拿到律師執照後，或許再去念一個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妳真有毅力！」林陪正由衷的佩服
凱若輕笑，接著改變話題，「你呢？你好嗎？有沒有女朋友了？」
「我還好啦！」林陪正回答，「換了工作，還不錯………暫時還沒搬離我爸媽家………至於女朋友嘛……………」
他注視著凱若，輕輕的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我看大概沒什麼希望！」
凱若大感尷尬，「陪正，別這樣說啦！」
林陪正有點淒涼的笑笑，「這是我的真心話！」
凱若沈默了，半晌，小聲說：「陪正，對不起……………」
林陪正搖搖頭，「不，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妳給了我妳最好的青春歲月，我應該知足感恩了！更何況，妳對我那麼好…………」
他嘆了口氣，「回頭想想，那時我是多麼的愚蠢無知自私，我只想著我對妳好，卻從沒想到妳對我更好………………」
離開凱若後，髒衣服襪子不再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自動回到衣櫃抽屜裡，上班沒有褽得畢挺的襯衫可穿，襪子也常不成對……………
「我媽看不順眼我房間亂七八糟，有次忍無可忍嘀咕： 結婚那麼久竟沒有一點長進！我才驚覺妳一直是那樣的寵著我……………」
林陪正說著抿緊了嘴唇，垂下眼睛。
凱若發現他眼中淚光一閃，忍不住吃驚，一時吶吶的不知說什麼好。
林陪正深吸了口氣，「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他忍不住又重提舊事，「我實在不該聽律師的話要求分公寓的產權，希望妳能原諒我一時糊塗！」
「噯呀，」凱若輕笑，「你到底要道歉多少次才算完啊？」
「這是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林陪正羞愧的說。
這個錯誤，讓他的人格從此蒙上污點。林陪正每次想起都想狠狠的打自己幾巴掌。
那天，發現凱若一早做下離婚的防範措施，他真的很難過。
被人當賊似的看待，更令他氣憤…………
律師說：「這公寓是沒有辦法了，但是應該還有其它，譬如，家具、擺設品，譬如珠寶首飾，這些都是應該平均分配的……………」
林陪正發呆。
家裡所有的東西，絕大部分都是凱若原有的。
凱若的首飾，也都是娘家帶來的。結婚後他送過幾件給凱若，但都小眉小眼不值什麼錢…………
「那些不必分了吧！」即使再惱怒凱若，他也做不出這種卑鄙貪婪的事。
「為什麼不？」律師說：「這是你的權益，為什麼要放棄？」
林陪正突然覺得這個律師有點討厭，但轉念想想人家也不過是盡律師的責任維護當事人的權益罷了！
「不必了！我堅持！」林陪正肯定的告訴律師，「就依照原先的協議吧！我現在就可以簽名！」
他什麼也不想再爭了………………
回到家，剛巧碰上他的大哥林培中送東西來，母親留他吃飯。
兄弟倆感情一向很好，林培中也樂意陪新遭婚變的弟弟聊聊天解解悶。
林母問起事情的結果。
林陪正覺得窩囊喪氣，本來不想談，但心中的委屈需要宣洩，於是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林母聽後嘆了口氣，接著溫言安慰，「算了陪正，有錢人一肚子詭計，我們這種老實人是鬥不過他們的啦！」
林陪正默默不語。
林母又嘆了口氣，「說起來凱若也不是太沒良心，交還二十萬給你，總算沒把你吃乾吃淨！」
「只是沒想到她會說離婚就離婚……………」林母嘮叨數說了一會兒，才起身去廚房準備晚飯。
林陪正沈著臉呆坐著。
「陪正！」在旁邊一直沒作聲的林培中突然叫他。
「嗯？」林陪正抬頭看著大哥。
「別怪哥多事！」林培中輕聲說，「其實你有沒算算你這些年來到底賺了多少？」
林陪正不解，「賺了多少？」
林培中清清喉嚨，「我們薪水差不多，是不是？」
「應該是吧！」
「我比你早兩年出來做事，早兩年結婚，」林培中說：「結婚後爸媽借五萬塊錢給我買了間二十坪的小公寓………那大小與地段都比你跟凱若住的差上一大截………我跟你大嫂都做事，合兩人之力，直到去年才存到十五萬塊錢換房子，欠爸媽那五萬塊都暫時還沒能力還……………你是怎麼存到二十萬的？不，應該說四十萬，因為你說戶口裡的錢兩人對分…………」
林陪正怔了怔，「不，那二十萬裡，有八萬多是我的退休儲蓄金！」
「但是退休儲蓄金也是錢！我剛才說的十五萬塊，也包括了我跟你大嫂的退休儲蓄金。這一買房子，幾乎用光了所有的積蓄，要從頭來過！」
「哥你有兩個孩子，開銷自然大一點！」
「話雖這樣講，但是你看你，襯衫西裝鞋子都是名牌，又經常去高檔餐廳吃飯，連旅行搭飛機都是搭乘商務艙………」
「凱若堅持要搭乘商務艙～～」林陪正說著突然一愣，「哥你的意思是我用凱若的錢？」
林培中有點尷尬，連忙否認，「不是啦，我只是好奇你是怎麼存到那麼多錢的！」
林陪正露出茫然之色，「我也不清楚。錢一直是凱若在管。我的薪水，每個月抽五百塊錢做零用，其餘的都交給凱若處理。我知道她有做一些投資，她哥在溫哥華是做金融投資的…………」
林培中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你算算你的薪水，付了銀行貸款、汽車貸款、各項雜費、家用，還剩下多少錢可以投資？難道世界上還真有一本萬利的投資嗎？」
林陪正是工程師，算術當然很好，他只是從來沒有仔細想過而已。此刻很快的約略加加減減，不禁愕然。
林培中走過去拍拍弟弟的肩膀，輕輕的說：「哥只想勸你，別一直鑽牛角尖，覺得被算計了。其實人家並沒有虧待你、佔你便宜………………」
林陪正仔細想清楚不禁汗顏。
將這幾年來的生活質素與大哥做個比較，自己的確是優越得太多。他一直以為是大哥大嫂儉樸節省而已。
原來自己並不是想像中那麼能幹的！
林陪正越想越羞愧。
那退休儲蓄金歷年定期由薪水中直接扣除註冊在他名下也還罷了，但是銀行戶口裡那筆錢，他覺得實在無顏接受。
於是林陪正約見凱若。
略有點生澀不自然的互相問候之後，他給她一張支票。
凱若詫異，「這是什麼？」
林陪正早已打好腹稿，首先道歉，然後解釋歸還錢的原因。
凱若靜靜的聽他說完才微微一笑，「陪正，你真是個好人，我沒有看錯你！」
她說著拿起那張支票一撕兩半。
「凱若…………」林陪正很意外。
「你聽我說，」凱若想了想，「公寓抵押給銀行，那筆錢，我交給我哥拿去借給不夠條件向銀行貸款的人。收取的利息比銀行高很多，當然，風險也高很多，不過我哥自會替我篩選，所以還是很安全的。我把每個月定期收到的利息放進我們的聯名戶口裡當做家用的一部分。然後積存到某一數目就轉做定期存款，你明白嗎？」
林陪正從沒想到千金小姐似的凱若竟然如此理財有道，驚奇的睜大了眼睛。
「你一直繳付著房屋貸款，所以賺進這些錢，你當然有功勞，」凱若含笑說：「當然要兩人平分囉！」
這樣聽起來似乎又很有道理，林陪正不知該怎麼回答。
凱若看著他微笑，「那時我媽說，年輕人要有點責任才行，不然生活太安逸了就會懶散，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安排，要你負擔公寓的開銷……………」
她停了一下，才繼續說：「至於公寓產權的事，我很抱歉……………」
林陪正聽著立刻脹紅了臉，萬分羞慚，「不，是我過份了，我很抱歉！」
他吸了口氣，「我在此鄭重向妳道歉，這是我約妳出來的第二個原因！」
「我不想賴在律師身上！」他說：「不過那時我糊里糊塗，聽律師這樣說，一時沒想清楚………………」
「其實在法律上，你確實是有權力分一半！」凱若的表情有點無奈，「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們家並不是暴發戶，錢都是我祖父母爸爸媽媽辛辛苦苦賺回來的，他們要維護自己的資產我也只能聽他們的話……………」
「我絕對同意！」林陪正趕緊聲明，「換做是我，也是會這樣的！」
他猶豫了片刻，決定說實話，「剛開始，我的確有生氣，但是冷靜下來想想，我之所以生氣，其實是因為被妳爸媽料中了我的貪心，所謂的惱羞成怒吧！律師不過職責所在，告訴我法律上我應有的權益，然而選擇在我，實在只能怪自己被利益蒙蔽了良知…………」
當時凱若笑著拍拍他的手背，「喂，不必說得那麼嚴重吧……………」
此刻凱若同樣笑著伸手拍拍他的手背，「不必說得那麼嚴重啦！其實法律跟道義很多時候都是對立的，那時你接受律師的意見並沒有錯，一般人都會這樣啦！所以我爸媽才會用那個辦法。說起來很對你不起，我們就算扯平了好不好？以後不要再提了！你在我眼中始終是個好人！啊，連我哥都說很少見到像你這麼老實的人呢，呵呵，拿到手裡的錢硬要推出去！」
那天凱若撕掉了支票不肯收那筆錢，林陪正無可奈何，但是畢竟心中難安，最後把支票寄給凱若的哥哥，請他替凱若投資…………
或許這樣做，只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個貪心的人！
或許，也希望會令凱若感動…………
然而時至今日，林陪正很清楚凱若是不會回頭的了，他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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